月明星稀,二郎山上。
四個身影摸黑上了山,趴在石窩子裏,一動都不敢動,眼睛一眨都不敢眨,大氣都不敢踹一口,就這樣一直趴到後半夜,三點左右了,果然,原本光禿禿的山頂青石板開始慢慢隆起,形狀如一個漸漸發起來的大饅頭,石碑升起,上麵的碑文迎著月光泛著幽幽的青色,四下無聲,看來是來對地方了,老爺子果然沒有騙人。
老爺子一再囑咐,眨而不呆,聲息全無,靜化萬物,這是倒是留的基本功。盜仙墓者,必須嵌入時空縫隙,特定時刻必須聲息全無,要不然,人氣衝撞,陰陽失衡,必見血光之災,墜無底之崖。
這怎麼可以辦到呢,不是瞎扯淡麼?老三廷德嘀咕著,人怎麼可以眼睛不眨,呆化萬物,人就是人,怎能不喘氣不出聲,而且退一萬步,即使真能眨而不呆,聲息全無,人就是人,血肉之軀,怎能就可以精化萬物,融入所處之地呢,不喘氣不出聲隻能會窒息而死,還什麼在死猶生,不會憋暈了吧,要不就是餓暈了,那年頭,三年自然災害,幾乎村村都有餓死的,甚至都開始傳開人吃人了,那種餓眩暈的感覺,廷德倒是領教過多次了,但看著彌留之際的老爺一臉沉重,語重心長,又不像瞎扯淡,忽悠人,老爺子年輕時,當過兵,那年頭兵荒馬亂的,從軍而還的寥寥可無幾,村裏都說老爺子是從死人堆爬出來的逃兵,身上有死人味,不怒自威……也有人說,老爺子根本沒當過兵,就是逃荒逃得遠,比較幸運,給人當了長工,勤勞能幹,混得不錯,有吃有喝,酒肉穿腸,還把人家東家閨女給睡了,要圖謀人家財產,被人家掃地出門了……不過不管哪種,那個年代,長輩就是長輩,長輩說話晚輩就得靜靜聽著,不管對錯,不能搶話不準插話,這叫規矩,庭德本能成了習慣,嘀咕歸嘀咕,不敢出聲,心想老爺子估計是老糊塗了,就沒太往心裏去,隻是答應著,老爺子看著四個兒子雖都並排跪著,悲傷有餘,有心不足,對於自己所說的倒是留一派全無興趣,老爺子不禁悲從心生,想我倒是留一派到此為止了,老人家就落淚了 ……
老人家年歲已高,身體不及,一天不如一天,走之前,回光返照,鶴發童顏,把家裏一切事務料理清晰,四個兒子分好家,家中老少一一囑咐妥當,並千叮囑萬囑咐,我死後,不要哭,不用傷心,更不能白布蒙麵,一切簡辦,入土為安,居山而葬,不能火化,不放紙圈,植鬆種銀(植鬆取其翠,有欣欣向榮子孫興盛之意,銀為銀杏樹,自然條件下,銀杏樹生長緩慢,一般二三十年才開始結果,四十年左右才開始大量結果,所以又稱公孫樹,意思是爺爺種樹,孫子收果,有一脈傳承之意,銀有財意,杏樹用我們那邊方言發音的話,樹念福,有幸福的諧音,種銀杏樹有收財)。
老爺子活著的時候,能知書寫字,出的門也多,走的路又遠,朋友也多,功夫很好,又愛評書,愛聽也愛說,滿村子的人都很喜歡他,再說了那年頭也沒什麼娛樂,聽聽評書就是高級無比的精神享受了。評書裏有中國最為樸素的價值觀,無非是勸人從善,因果報應,不妄為,但故事是真有趣,偶爾老爺子也會講一些比較難懂的,至於那些玄而又玄的東西,我們就不感興趣了,也聽不懂,老爺子對晚輩爺爺總是很慈祥,也不急躁,隻是笑笑。
老輩人,做人做事有講究,做什麼事,都有個說法,老爺子一生有四子,自然變數中一為存,二為生,三為變,四為數。長為存,就是一個家族裏,總有一個人,承擔起傳承迎新的重則,老爺子是個有秘密的人,但那個時代迎新破舊,傳承被打破了,所以長子取名緒,《說文》曰“緒,絲端也”。端即頭,緒即絲線的頭,緒者,頭也,也通絮,煩亂也,有所用心,必有所亂。二子名收,感謝上天賜福。三子名德,立德修身,開枝散葉。四子名進,更近一步,完滿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