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國家最重視的日子裏,秦緣將所有人都留在外頭,拄著拐杖,獨自一人慢慢走到了城牆上,這裏可以看到京畿區日新月異的風貌。
沉沉的黑夜裏,升起了無數的煙花,絢爛無比,在慶祝新的一年即將來臨。
煙火在秦緣深邃的眼眸裏,熠熠生輝。
“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
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
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
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隻識彎弓射大雕。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好漢不提當年勇,老婦人也再也不是時代潮流中的風流人物了。
韜子手段非凡,厲家全力支持,權力之路隻會越走越順遂,唯一擔心的,是他一直都不願意跟人交心,娶了媳婦也不知道珍惜,以後怕是要後悔的。
旻兒心性堅定,偏安一隅,保持蔣家的一方安居之業即可,不過他到底什麼時候才願意結婚生子呢,蔣家的下一代問題可急死北邊的老臣們了。
石榴最會做人,沒什麼爭權奪利的心思,又有東子愛重至深,是孩子們裏最幸福的。
安安……不說也罷了,完全就是秦緣的翻版,但比她更有權力欲,以後的造化,隨她自己作吧。
佑佑清心寡欲的,目下無塵,最不耐跟人接觸,難纏得要死,以後恐怕也是孤家寡人的命。
自白滑不溜秋的,在哥姐的嚴防死守下,還能鑽空子,撕扯出一塊肉來,陸家的底蘊在那兒擺著,他吃不了虧。
承業就混得最慘了,好在秦緣曾經的部下都願意照拂一二,以後沒了泰元的壓製,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哎,都是要死的人了,操心也不是她的事了。
仔細想想,她送走了傅隨安,送走了莫雪陽,身邊的人也都有了安排,該交托的,都交托完了,再也沒什麼遺憾了。
當零點到來時,聽著鍾聲響起,秦緣的心裏一片寧靜。
泰元站在城牆下,低著頭抽煙,煙霧是淡的,他的表情也淡……
臨睡前,泰元還是照舊給秦緣布置了被褥,看她睡著。
秦緣卻睜著眼睛,沒有要睡的樣子。
“怎麼了?睡不著嗎?”
泰元摸了摸她的銀發,眼神裏暖得酥人。
“也沒什麼,多看你一眼吧。”
以後也看不著了,其實,也挺好,她心裏這麼想。
這一輩子,前半生他們糾纏來,糾纏去,分分合合,後半生,在外人眼裏的相濡以沫,在他們之間的始終不夠信任,真的夠了,下輩子,她再也不想遇到他了。
泰元心中發哽,忍不住問了一個他隱藏了這麼多年的問題,“你能原諒我嗎?”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又苦又愧。
她驚詫地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包含著複雜的情緒,有難忍的痛,也有放鬆的淡然,有恨,也有解脫。
總覺得,這層紗窗紙杯捅破後,那些回憶都會變得難堪。
在他當麵對她噓寒問暖的時候,背地裏卻壞事做盡。
他修煉成了一個合格的政客,台麵上的那些技巧,全用在了她的身上。
這句“原諒”從他口中說出來,也是極為諷刺的。
既然他問出口了,秦緣也沒打算再憋著了,淡淡一笑,
“其實,你根本就不需要我的原諒,你從來都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
這些年來,你做的事,難道我不知道嗎?
你給雪陽下毒,用的還是我師傅歐陽彥留下的毒,他年紀輕輕就死了,你心裏的這根刺可算拔除了;
你給傅隨安找麻煩,讓他沒空來京城,死前最後一麵都沒有讓我們見上;
你讓安安和佑佑也離得遠遠的,阻擋他們回來的路;
你用自白威脅陸離,讓他離開了京城,回老家去了;
你把承業趕到北邊去,讓我秦家在京城的根基全部都斷裂,你還讓穆玉璋在他身邊監視他,壓迫他,就怕他重振秦家;
你連石榴都看不順眼,要不是韜子和東子護著,怕是早就著了你的手段了。
你把我和所有人都隔離了,孩子們,我的朋友,我的屬下,你都不願意讓我與他們接觸。
到最後,你還是贏了,所有人都敵不過你。
你的病越來越嚴重,我都不明白,我就在你身邊,你為什麼對我這麼不放心,你越是看著我緊,我就越難受。
這些年,你活得累,我也活得累。
要不是我要死了,估計你也不會這麼大方,讓我見見我這些老朋友,讓孩子們定期來看我。
你也不要說什麼原諒不原諒了,你也根本就不怕我不原諒你,我總是在想,上輩子是不是對你做了太多的惡,讓你恨之入骨,這輩子才會落入你的手裏,無法掙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