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斜風,天氣陰沉,波濤洶湧的才郎河畔,一片荒草叢生的窪地當中,隻有六歲的楚展笙正在舞動著小鐵鍬,使出渾身力氣挖著腳下的黑土。他就這樣一口氣挖了一個多小時,早累的氣喘籲籲,汗流浹背,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冰冷的雨點淋在身上全無感覺。
他隻稍稍休息一會兒,然後像狸豹一樣敏捷,飛快地爬上旁邊一棵小樹,讓視野超過周圍比成人還要高的荒草,遠遠的望見爺爺仍然坐在兩座墳墓旁邊喝酒。他這才安心地從樹上跳下來,再度拿起鐵鍬,找到鐮刀,在草叢中快步走出十幾米遠,又開始割草、挖地。
已是花甲之年的爺爺楚昌,坐在故友帥民生的墳前,以淚洗麵,醉氣熏熏,手裏高舉著酒瓶,他喝一口之後,再往地上倒一口,旁邊還放著一個已經喝光的空瓶子。
曾經在一起同甘共苦,並肩作戰的兩兄弟,如今陰陽兩隔,生死兩茫。兄弟之間有說不完想念,有吐不盡的苦水,如今麵對著無聲無息、寒氣逼人的墳塚,隻能寄托於散發醇香的白酒裏麵。
人生就像喝酒一樣,熱辣辣的一杯又一杯,那就是一個又一個難過的坎。酒喝得太多容易醉倒,坎過得太多容易拌倒,這是簡單又淺顯的道理。
從少年時代一起求學習武,到青年時期並肩抗日;從兩兄弟合作剿匪,到參加解放戰爭;從楚昌鼎力相助帥民生建設家鄉,到相持相扶共同麵對殘酷的政治風暴。他們兩兄弟一起喝醉過多少次,共同越過多少坎,老人已經記不清了。
令人惋惜的是,就在曙光即將降臨之時,飽受迫害、體弱多病的老領導帥民生沒有邁過最後一道坎,在才郎村楚昌的家中含恨而去。
在此之前,那是一九七二年的春天,也就是楚展笙的母親景海棠預產期臨近的緊要關頭。黃金嶺各地的造反派受奸人蠱惑,聚集到才郎村圍攻楚家,企圖帶走下放到這裏接受改造的帥民生、帥五嶽父子及其家人。
偽滿時期,參加過兩萬五千裏長征剛剛到達陝北的帥民生,受組織委派回到黃金嶺從事地下工作,與一起在哈爾濱讀書的楚昌重逢。楚昌的母親是盤踞大南林,威震悅龍川,手下有幾百個兄弟姐妹的綠林女俠鞠雨仙。
在帥民生的幫助下,鞠女俠把這群綠林豪傑改造成為一支戰無不勝的抗日武裝。他們與帥民生領導的地下黨組織緊密配合,殺日寇,除漢奸,保護老百姓,營救愛國誌土,給其他抗日組織輸送物資、傳送情報,讓侵略者們頭疼不已、束手無策,為民族的解放立下赫赫戰功。
抗日戰爭勝利以後,帥民生率部肅清悅龍川地區的土匪,又帶著隊伍從悅龍川一路打到海南島,解放全中國。從海南島複員再次回到悅龍川,連任十幾年地委書記,他兩袖清風、勤政愛民,為悅龍川的經濟繁榮和民生改善做出巨大貢獻,受到當地群眾的愛戴和擁護。
所以楚昌一呼百應,號召全村鄉親們與造反派對抗,全力保護帥民生全家。在帥民生老戰友,時任東北軍區司令員魏大洋暗中相助下,幾近獲得勝利。
偏偏這時候楚展笙的母親臨盆生產,帥五嶽身懷六甲的妻子因為受到驚嚇也有早產跡象。造反派們使用卑鄙手段,挾持村裏的接生婆用於交換帥民生、帥五嶽父子,強行把他們帶到其他鄉鎮進行批鬥。
帥五嶽被造反派帶走,他的妻子倪友賢因為早產、難產而流血過多,留下僅有兩歲的女兒帥曉嫣和嗷嗷待哺的帥曉亙在楚家,她卻撒手人寰,這就是在楚昌麵前有兩座墳塚的原由。
也是同一天,楚展笙順利降生,本來應該是哥哥的他,卻意外成了帥曉亙的弟弟。
風越來越狂,雨越來越大,天氣越來越冷,楚展笙擔心這樣的天氣會給年邁多病的爺爺身體健康造成傷害。他不得不暫停挖地,跑步回到爺爺身邊,勸他早點回家休息。
望著渾身沾滿泥水,臉上透著稚氣,身上帶著疲憊的寶貝孫子,楚昌心中泛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悲涼。這樣一個聰明伶俐、孝順懂事的好孩子,身上卻有著許多令人嗤之以鼻的嗜好。
從他姍姍學步開始,這孩子就喜歡挖土玩泥巴,他腦子裏什麼都不想,從來不跟其他孩子們一起玩,每天隻知道拿著一把小鐵鏟四處找荒地挖。這樣的孩子,這輩子注定離不開土地,一生隻能做一個沒出息的老農。
“老哥哥,當年你沒有看走眼,這孩子身上確實有一股不可思議的魔性。”楚昌在心裏暗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