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歸從未想到自己就這般嫁了人。
她輕輕撩起紅蓋頭,一直以男裝示人的她第一次這番打扮,一雙水靈靈的眸子轉了轉環顧四處,打量著四處,看看能否找準時機逃走。
在一旁穿著一襲紅彤彤的媒婆忙上前一步,伸手一拍陸歸的手背,“姑娘這是作甚,快快將紅蓋頭放下!“
陸歸方才可以躲過,隻不過婚前的這幾日被這位媒婆訓得脾性竟軟了幾分,何況她剛剛還瞧見屋外站了幾位拿著棍棒的護衛。看來父親真真是巴不得她快些嫁出去,就像是當年將她趕到錦州城青山道觀一般。
她唯有放下紅蓋頭,低著眸子透過一絲絲縫隙,揉了揉些許發紅的手背。嘴裏低聲呢喃道:“死楊勉,臭楊勉,還不快快來將小爺我救出苦海!繡球花繡球花接不到,連搶親都不會!真真是氣煞我了!”
時光總是漫長,陸歸不由得想起自己是怎麼一步步走到了今日,心中難免有了些許酸楚和懊悔。
該是從一個月前說起吧。
順正年間,陸歸身著一襲青衫道士服戴著鬥笠走在京都城十裏外小道上。
遠遠地瞧見一輛白馬素車,周遭的招魂幡飄然而起,隨著嚶嚶啼哭聲中,為首的老翁將手上的一疊紙錢朝天一拋。
秋風蕭蕭八月的暖陽間,隻見為首的老者雞皮鶴發,顴骨略高還有一雙被耷拉的眼皮遮住地雙眸微微閃爍。而他身後,跟著一具黑色棺槨和一群婦孺。
官道上,人來人往,卻為他們讓開了一條道。
“真是奇了。”一挑扁擔的腳夫將肩上的物什放下,揉揉肩歎道,“除了為首的老者一老翁之外,怎都是婦人?”
在一旁的乞丐背著個小布囊,一手托著缺了口的破碗一手拄著打狗棒,壓著嗓子為其解惑道:“棺槨裏乃是江南首富的公子吳良恭,為首的是他父親,這身後跟著的便是他的妻妾……富人妻妾成群乃是常事。”
“等等,兄弟,江南?聽你這話的意思是他們要帶著這具棺槨從京都一路回江南去?”在乞丐另一邊的柴夫腰間別著一把柴刀,驚歎問到。
“那可不。”乞丐說到。
“京都到江南,少說也要半個月,何況他們帶著一具棺槨……”
還未等柴夫說完,乞丐接著他的話茬說到:“這棺槨裏放著的還是那吳良恭的屍首呢。”
四周驚呼,紛紛抬頭不可置信的看著那具漸行漸遠的棺槨,道:“如今天氣這般炎熱,十天半個月後這屍首不就發臭了麼?這,這究竟是發生了何事啊?”
“你們可知曉十天前瑜意樓歌姬慘死案……”乞丐又一次壓著聲音,一雙眸子轉了轉四處,低聲說到,“正是這吳公子犯的。”
“這就更奇怪了。”陸歸混在人群中,站在乞丐身後越聽越覺得此時有些怪,便開口問道:“凶徒斬首了也是凶徒啊,哪能像這般風風光光回去?還讓他帶著屍首?”
比陸歸高半個頭的乞丐低眸看那道士灰頭土臉中唯有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微微一愣,繼而為其解惑說到:“道兄,你這就不知了吧。這官字兩個口,沒錢您莫進來。吳公子前腳犯了事,吳家後腳便讓人來打點,隻不過很不巧他在天子腳下犯了事,再多錢也抵不過民怨。年過六十的首富吳老爺跪在宮門外整整三天三夜,最後花了大把銀子才讓他兒子留了個全屍,服毒。”
“大把銀子?”陸歸重複這四個字道。
乞丐微微頷首,將聲音壓得更低了一些,道:“聽說填了大半個國庫。要不然你們覺得這樣一個犯人還能這般風風光光一路回江南麼?”
陸歸聽後,不由得側頭望著這群漸行漸遠的送喪隊伍,搖搖頭感歎世間不公。
八月裏,風兒起,卷起地上的塵土、紙幣。她揮袖拍了拍褲腳上的灰塵,瘦小的手臂宛若竹竿一般,寬袖垂在一側。而後抬手扶了扶歪在一邊的鬥笠,繼續前行。
路邊的風鈴草搖曳,啼哭聲聲風光送喪隊與她在這麼一條官道間,一南一北。她個子不高,身段瘦小,戴著鬥笠在簌簌吹著秋風的官道上,竟顯得如此渺小。
京都城,城門口。
陸歸站在灌著風的城門口,衣袂飛揚,她仰頭望著這座巨大連綿的城牆,將她顯得更加瘦小了不少。烈陽當盛,晃著她茶色的眸子微微泛紅,繼而低頭撫袖揉了揉眼睛,一身的灰塵將她本就有些灰頭土臉的麵蹭得更髒了。
她抬腳邁下,步入繁華的京都——就好似從一個枯木悲涼的世界步入一個繁華熱鬧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