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年前的事情,有多少人還會記得?
記得的人或許不多,但也至少有人記得。
煙雨,江南。
蒙蒙細雨,三泉映月,西子湖畔,離塵山莊。
屠殺已經結束,但大火還在燃燒。
熊熊的烈火將天都染了成了血液的紅色,空氣在沸騰,湖水被烈火的熱氣灼地蒸發出白色的霧氣。
山莊之內再也看不到一個活人,連慘叫的聲音都消失不見,但這並不是結束,因為追殺還在繼續。
在離塵山莊後的那片樹林之中。
空氣中是一片肅殺!
十幾個黑衣緊身勁裝的影子在這片樹林中穿梭。他們人數雖然多,但是每個人的動作卻是一模一樣,飛起,落下,再飛起,再落下,動作一氣嗬成,絕不拖泥帶水,甚至他們離開後的路上都沒有留下一個腳印。
追殺還在繼續。
既然追殺還在繼續,那麼逃亡呢,逃亡的人呢?
逃亡的人沒有死,但也已經是半死而已。
因為他們再也跑不動了。
“周郎你……”婦人滿眼噙著淚水喚道。
被喚作周郎的人此刻已經躺在婦人的懷中,一身潔白的長衣早已被煙熏成了淡黑色,即便是如此,依舊可以看出這件衣服極為的華貴,用的也是上好的絲綢料子,想必這周郎也是一個富貴之人。
潔白的絲綢長衫上除了有煙熏的痕跡外,在他的腹部赫然看到一大塊殷紅的血跡,鮮紅欲滴,已然在他的衣服上染了一大片,這血色居然都染到了他的胸口。
他的傷口還在流血。
但,血液已然即將流盡了。
他的臉本已因為失血過多而變得蒼白,但現在卻不知為何他的麵頰上居然浮現出一絲奇異的紅色,如同化了一抹異域的紅。
他艱難地伸出手臂,撫摸著婦人的麵頰,他大口喘著氣,一雙明亮的眸子此刻也開始變得渙散。雖然此刻的他正看著自己的妻子,但是目光卻渙散地不知道望向何方。
婦人已經停止了哭泣,現在的她真的很累,也很後悔,她知道自己和丈夫都明明受了傷,明明知道自己逃不了那些殺手的追殺,卻還是如此不知死活地逃跑……
她後悔為什麼不在這最後的時光裏麵多陪陪丈夫,至少在這一世結束之前還能聽聽自己丈夫的聲音。
“周郎……”夫人哭泣著顫抖地撫摸著他的麵頰,現在他的麵頰冰涼地好像是北國的寒冰。
她心裏明白她的丈夫即將死去了。
“婉兒……”男人迷離地看著她,但眼神還是無論如何都沒有法子聚光,他的麵龐消瘦,鼻若懸梁,膚如凝脂,看上去若是沒有這場災難的話,應該也是保養的恰到好處。但既然是一個被追殺得快要死掉的人,看上去卻是和別的將要死去的常人沒有什麼差別了。
“我,我在聽……”婦人將自己的頭埋在男人修長的脖頸裏,她的耳貼在男人的唇邊,深怕漏掉一個字。
“我,我們的……孩子……”男人的聲音幹澀而又虛無縹緲,流血過多的他早已失去了最後一絲力氣,但即便是如此,他還是用盡自己全身的力氣來說這一句話,當說到孩子的時候,他那早已渙散的眼神忽然間又明亮了起來,就好像天邊忽明忽暗的晨星,忽然發出一束耀眼的光輝。
但光輝是短暫的。
就像是回光返照的人。
“很安全……”婦人的淚水止不住地流下,淚水順著她的麵頰打在男人已經被鮮血染紅的衣襟上,有濕了一大片。
男人微笑著看著自己的妻子,女人哭泣著擁抱著自己丈夫,這一哭一笑卻是兩個極端,兩個極端之下他們全是相互依偎,就好像在這一瞬間這兩個極端又融為一體,化成一道璀璨的光芒。
璀璨如早晨的旭日。
霧,林中有霧。
但無論再大的霧都會消散。光,穿過樹葉,被無數樹葉撕裂成碎片,斑駁的陽光投在他們的身體之上,就好像在他們的衣服上繡上了無數個璀璨的明珠。
明珠或鮮紅,那是血液;明珠或潔白,那是長衫。
在樹上。
一片葉子脫離了枝椏的懷抱,在空中飄忽了一下,又轉了幾個圈,終於落在男人的身上,落在了那深色的血跡之間。
男人心再也沒有了跳動。
“我對你可算是仁至義盡?”一個男人的聲音穿透清晨的迷霧,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說話的人雖然此刻連影子都看不到,但是他說話的每一個人都清晰地傳到婦人的耳中,就好像是在他的耳邊說話一樣。
婦人眼角已經再無眼淚,留在臉上的淚已經幹掉,隻能看到她臉上淡淡的淚痕,現在的她麵色憔悴,眼神渙散的望著遠方的迷霧,嘴中喃喃自語,她的懷中還抱著自己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