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九重雪盡(一)(1 / 1)

正是陽春三月,草長鶯飛天,臨安城內花瓣紛飛鋪了滿路。

孟裕走進那名叫“月滿西樓”的畫樓,幾點斑駁的陽光從兩扇雕花窗戶裏擠進來,他來時江畫正在研墨,旁邊坐著異安年,桌案上隻放了一盞青銅燭台,襯得畫樓裏一片昏黃暗色,看起來有些詭異。

江畫原是勸過異安年在畫樓裏多開幾扇窗戶的,但都被他拒絕了,久而久之她也不再提這件事。“為什麼非要多開窗戶呢,來這裏的客人又不是隻來買畫的。”異安年這樣反駁她道。

那青銅燭台上的燭火慢慢向孟裕的方向傾斜,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盯著他,畫樓裏的氛圍讓戎馬半生的他都有些不舒服,竟有一刻生起了奪門而出的衝動。

異安年沒有看他,一抬頭視線飄飄悠悠不知道轉到了哪處,最後才瞥過來一眼,“孟將軍,您坐吧。”聲音平靜,如同毫無波瀾的湖麵。

孟裕就隻好在他們對麵坐下,燭火往上一竄,似乎是亮了些。大概是錯覺吧,他想。

“我聽說……這裏可以讓人忘掉一段記憶。”

江畫的目光朝異安年那裏淺淺掠了一下,擱下筆點點頭,“行您所願。”

“不知孟將軍又有什麼想遺忘的事情,講講您的故事?”

孟裕猶豫一下,仿佛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搖頭,“您誤會了,是我的夫人。”

江畫有些詫異,卻見異安年悠悠然抬手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我們相當抱歉的是,若非將軍夫人自願,那段記憶是如何也忘不了的。”

孟裕有些尷尬,重新又起了話頭:“既然二位可以讓人前塵盡忘,不知有沒有辦法喚回一個人的記憶?”

異安年使給江畫一個眼色,江畫了然,解釋道:“那需要看是怎樣的記憶,我們也無法貿然肯定。”

孟裕表示自己清楚了,神色複雜地接過江畫遞給他的茶盞,盞中茶色碧青如上好的翡翠,映得那五彩春草紋的茶盞春意盎然。

此時的將軍府內。

綺竹靠在榻上,烏黑如雲的長發散在蘇繡軟枕邊,她幽幽望向窗外,有日光透過層層疊疊的幔帳灑進來,為她蒼白的麵頰鍍上一層蜜色的暖黃光暈,安詳靜謐。

一旁給她打扇的侍女聽春握著一把尺長的滾綢素紗扇輕輕扇著,不敢太用力,生怕風一大涼著了一向體弱多病的將軍夫人。

聽到外麵隱約的動靜,綺竹長睫一閃,輕聲輕氣詢問身邊的聽春:“可是將軍回來了?”

聽春也是一愣,仔細留了神聽了聽,隻笑道:“夫人聽岔了吧,將軍還未歸呢。”

綺竹垂下眸子,幾乎是輕不可聞的聲音從她喉嚨裏無力地飄出來,叫人一聽就察覺得到她已經時日不多,“沒回來也罷……”

歎完,綺竹索性背過身去,吩咐聽春:“我乏了,你讓其他人都下去吧。”話音剛落就伴隨著一陣劇烈的咳嗽,聽春慌忙地扶綺竹直起身,一麵遞給她一方帕子,一麵聲音裏帶了驚恐哭腔,“夫人,奴婢去差人請將軍!”

綺竹拿絹帕掩住唇,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無礙,你下去吧。”

看人都出去了,綺竹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手仿佛力氣用盡一般重重垂下。

而不知什麼時候混進將軍府的江畫從窗戶縫裏,剛好看見綺竹手裏那方絹帕上刺眼的殷紅血跡,如同雪地裏的點點紅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