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鍔峰一夜沒睡。
樓上一直在響,床腿與樓板摩擦撞擊的聲音,蚊帳架子搖晃的聲音,從頭天晚上熄燈起,一直響到天色麻麻亮。半夜的時候終於靜了下來,滿以為該消停了,蓄積多時的睡意正綿綿襲來,眼睛閉上了,呼吸勻和了,就在正要邁入夢境的時刻,樓上的聲響又傳來了。
起初的節奏,像是川劇的拖腔,歌唱著坪江兩岸的春日柳色,風和日麗,鶯歌燕舞,不多時,節奏漸漸地急促起來,像是夏季的天空突然起了烏雲,隱隱的雷聲伴著隨風疾走的飛沙;最後便是暴風驟雨,電閃雷鳴,山搖地動了。
彭鍔峰被這聲響折騰了一夜,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睡意居然沒了。他披上衣服起了床,推開房門走出去,在天井院子望著西北角的那間客房,滿肚子都是邪火。
那間客房離彭鍔峰的臥房有二十丈遠,這麼遠聲響還能清晰地傳過來,可見睡在這個院子的人,乃至房梁上的耗子,牆旮旯裏的蜘蛛,都受到了不小的驚擾。
彭家大院背倚龍門山,麵臨坪江水,坐東向西,占地近百畝,在坪江鎮陳舊破爛的建築群落中,它顯得格外威勢逼人,器宇軒昂。
它是一座一樓一底的四合院木樓,大小房間共計八十八個。高脊飛簷,雕梁畫棟,庭階石刻浮雕行雲流水,門窗木頭透雕精致奇巧;匾額高懸,楹聯附柱,書法皆出名家聖手,文辭寄寓耕讀傳家;南北各有一碉樓,每座碉樓都架著一挺機槍,通過碉樓的瞭望口向外俯瞰,整個坪江鎮以及坪江對麵的那三千畝農田盡收眼底。
這是彭鍔峰祖上創下的家業,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顯示著彭氏一族曾經的顯赫和輝煌。
經過短暫的停頓,樓上的聲響又起來了。這一次沒有了前麵的和風細雨的鋪墊,直接就是雷霆震天,弄得整個木樓好似都在急劇晃動,木樓裏憋屈了一夜的人們再也忍受不住而騷動起來。
“把那兩個下流的爛種子給我弄出來!”彭鍔峰朝著樓上厲聲吼道。
兩個黑衣人立即從那間屋子的窗下站了起來,南北兩座碉樓裏立刻也有了輕微的動靜,整個院子一下變得死寂,隻有彭鍔峰發怒的話音在淩晨的空氣中衝撞回蕩。
女人尖厲的一聲慘叫,將那兩個正要去敲擊房門的黑衣人嚇得倒退了一步。房門“咣“的一聲打開,那個被坪江人稱為黑玫瑰的寡婦衝了出來,徑直跑下樓,站在了彭鍔峰的麵前。
“鎮長老爺,您快殺了那個畜牲吧!”
黑玫瑰披頭散發,赤裸著身子,用一隻手捂著左胸,血從指縫間洶湧而出,流過膨鬆的腹部,又從恥骨處叉開,順著兩條大腿往下竄,像蜿蜒爬行的小蛇。
“他……咬落了我的奶頭。”黑玫瑰將捂住前胸的手拿開,彭鍔峰的確看到了她那鬆馳下垂的左乳沒了奶頭,茶碗大的乳暈中間隻留下一個血洞。
“鎮長老爺!“黑玫瑰嚎啕起來,“您是知道的,我男人為修北樓子給砸死了,您不讓我改嫁到鎮子外我就不改嫁,我想在鎮上招贅一個男人,您又不允許,這些年我是靠身子吃飯的,現在奶頭給咬沒了,我沒活路了!“
黑玫瑰涕淚滂沱,雙膝一屈跪了下去,伸出雙手要去抓彭鍔天的褲腿,彭鍔天急忙後退躲閃。
“是您昨夜叫我來院子裏來陪客的,您得給我作主,不然,我幹脆死在您這彭家大院算了!”
這時,天已大亮,鎮子的街上已經有人在走動。彭家大院所有的臥房門均已打開,房裏的人都在探頭探腦地朝著天井裏看。
兩個黑衣人已把昨晚留宿在彭家大院的客人揪到了彭鍔峰的麵前,管家蔡半厚早在彭鍔峰身旁等候使喚,北邊鎮公所前麵的廣場上傳來彭桂蘭指揮民團操練的呐喊聲。
“馬上送她到醫院。”彭鍔峰對蔡半厚吩咐道。
“是!老爺,我馬上送她走。”蔡半厚向彭鍔峰躬了躬身子,轉過身對黑玫瑰麵色一凜,“走吧!”
黑玫瑰望了一眼彭鍔峰愈發陰沉的臉,嘴唇抖動了幾下,不敢吱聲,便欲跟著蔡管家向大門外走去。
“站住!不把衣裳穿整齊不許出門!”
蔡半厚立即招手叫來兩個使喚婆子,把黑玫瑰的衣褲從樓上扔了下來。黑玫瑰從天井石板上撿起衣褲穿上,又吐了口水在手心,將頭發抹順了些,才隨著蔡管家走出大門。
“把他放開!”彭鍔峰麵朝黑衣人。
兩個黑衣人鬆開客人胳膊,把他推到彭鍔峰的麵前。
“你就是蒼城縣最大的共產黨頭子,宋策?”
“對,我是宋策。十天前我是中共蒼城縣委書記,現在不是了……”宋策的臉色灰白,眼皮浮腫,兩條腿發冷似的打著顫,好像無力支撐上身隨時都會蹲下去一樣。
“你們共產黨的確很厲害,煽動民眾造反是行家,沒想到玩女人也是這樣的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