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雙葉
第一章
一
這是一座在北平地區常見的綠瓦紅牆老式四合院,離北平警備司令部很近,隻有有幾百米路程。看那外牆留有的古雕刻遺跡,圍牆仿古製作的秦磚漢瓦,門樓下方的雲海圖雕,此處府邸的過去應該是有爵位人家的住宅。牆麵過於斑駁的痕跡又在告訴人們,這座府邸已經老舊了,成了破落戶的標誌,就是說,這家的主人早就退出了貴族行列。
落配的鳳凰不如雞,曆史變遷得過快,人們已經沒有興趣對它嚼舌根子了。
走進大院,裏麵的花樹布景依舊,樹上的杏花如白玉般的粉白,正在展示春天到來的勃勃生機。青磚鋪就的地麵上,放著一張小巧的方桌,在方桌旁邊舊式藤椅上,坐著北平特務機關長山本中一。他那上窄下寬的臉龐上,胡須剔得溜光,不大的綠豆眼睛習慣性的眯縫著,多數的時候麵容是和善的,看起來佛性多於狼性。眉毛細長,膚色粉白,給人一種慈祥的感覺。但從麵相上看,這樣的人適合於做麵包鋪的老板,或者寺廟的主持,眼前的事實正好相反,他是土肥原賢二陸軍大學的同班同學,北平情報部主要負責人。
坐在他對麵的,是舉止優雅,臉色白皙,有著憂鬱目光的羽田輝南,他原來是東京警視廳的高級偵探,不在軍界,是臨時得到調令,匆匆從東京趕來的。隻是到現在為止,他並不清楚軍部讓他來北平的目的。
“羽田君,不用奇怪,是我把你要來的。你不知道我,但是我早就知道你,因為你叔叔羽田光正是我的老朋友。”
山本喝足了茶水說,眼睛裏釋放出的細小目光,掃描般的從羽田臉上輕輕掠過,表情有點漫不經心,因為他知道羽田這個人十分自負,所以故意露出些怠慢的神色。在他說話的同時,肥胖的手指靈活得修剪著手指甲,這個動作有著模仿歐洲人的嫌疑。
“我叔叔沒有告訴你,我不喜歡像風箏似的,被人牽來牽去?”羽田回答得口氣是冰冷的,並沒有因為山本是叔叔故交就賣他的人情。“你的部下有一遝特工,他們不會都是飯桶吧?”
聽見這樣赤裸裸的嘲諷,山本的眼裏閃射出一絲不快,但是很快這不快就像流星般的消失了,眼裏露出的反而是讚賞。山本很早就知道羽田輝南恃才傲物,桀驁不馴,現在總算領教了,可是山本並不在乎。因為他明白,凡是有大本事的人,脾氣秉性都異於常人,既然不是挑選模範,這些性格上的弱點隻能視而不見。做大事者不用計較手段和方法,隻要達到目的就行。他知道,一個高級特工,隻具有屠夫的功夫等於殘廢,涵養才是其中的精粹。
“鬆井被暗殺了,他是第三個,是我手下最出色的特工,死於八大胡同。據我估計,他是因為接近了目標才遇害的。”山本聲音低沉得說,眼睛裏不加掩飾的流露出深深的惋惜,並沒有因為位高權重就對羽田掩飾,也沒有絲毫責怪羽田不恭的表情。
“山本君,這好像不能成為我來北平的理由。”羽田非但沒有感動,連一絲同情也沒有,滿心的不快都表現在臉上,明知道這樣做會激怒山本。憑山本的權利,憑戰時兵役法,他這種態度都是嚴重違規,都會受到懲處,但是他還是赤裸裸的表現出了反感。極高的智商和極低的情商構成了他性格中的主要特征,他自己並非不知道,隻是固執使他難以接受別人的規勸。
“你剛剛結婚就離開東京,舍不得離開妻子我能理解。可是你應該明白,作為大和民族的國民,天皇的召喚,日本國的利益,任何事情也不能成為不為國獻身的理由?”山本說到後一句,聲音有些提高,修指甲的手停止了工作,目光直視著羽田。
羽田本來微紅的臉此刻變得蒼白,山本抬出天皇,就等於堵死了所有的退路,他就是再悖逆,也不敢挑戰天皇的權威。“讓我做也可以,隻是我需要一切事情的知情權。”
“我們這行的規矩是,該你知道的,你一定會知道。”山本怕羽田不知道深淺,獅子大開口,立刻砌了一堵牆。這一半是為了組織保守秘密,一半是為了羽田安全。幹特工的都明白,知道得越多死的越快。
“你們的規矩不適合我。”羽田仍舊固執地說,並不準備妥協。對於他來說,離經叛道就像吃飯那樣簡單,否則他就不是羽田了。在東京警視廳他就獨往獨來管了,屬於順毛驢的,心順了,幹什麼都行,不高興就尥蹶子,沒有人能夠管束他。
“這個混蛋。”山本心裏暗罵,臉上有些漲紅,怨羽田一點麵子都不給,如果是他的部下敢於這樣狂悖,一定送他去矯正院。不過山本知道,眼下不能激怒他,這就像押寶,看準了不能手軟,山本準備把寶押在他的身上。“需要你做得事,從根上說有點囉嗦,你要有耐性聽。”
“你知道我唯一的優點就是耐性超強。”羽田既然想了解事情的本原,當然不會給山本拖延得理由,同樣砌了一堵牆,讓他無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