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跳下床,扯過外袍披上,胡亂踏了絲履便飛奔出門。

袖袂飄拂,長發被風吹得散亂飛舞。這可惡的走廊甬道天天行走,怎麼從不覺得如此漫長難走!眾目睽睽之下,我第一次顧不得儀態規矩,提起裙袂大步飛奔,恨不得生出翅膀,瞬間飛到他麵前。

甫至大門,遠遠就望見一麵黑色纈金蟠龍帥旗高擎,獵獵招展於耀眼日光之下。

那是豫章王的帥旗,所到之處,即是鎮國大將軍蕭綦親臨。

那個威儀赫赫的身影高踞在墨黑戰馬之上,逆著正午日光,有如天神一般。

(下)

我仰起頭,眼前是正午耀目的陽光,比陽光更耀目的是那光暈正中的一人一馬。

黑鐵明光龍鱗甲、墨色獅鬃戰馬、玄色風氅上刺金蟠龍似欲隨風騰空而起。在他身後,是肅列整齊的威武之師,仿如看不到盡頭的盾牆在眼前森然排開,又似黑鐵色的潮水正自遠方滾滾動地而來。

眾人跪倒一地,齊聲參拜,隻餘我散發單衣立於他馬前。

晨昏寢寐都在企盼的人,真切切站在眼前,我卻似癡了一般,怔怔不能言語。

他策馬踏前,向我伸出手來。

腳下輕飄飄向他迎去,猶似身在夢中。

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溫暖有力,輕輕一帶便將我拽上馬背。耀眼陽光之下,我看清他的眉目笑容,果真是蕭綦,是我心心念念,一刻也不能放下的那個人。

“我來了。”他笑容溫暖,目光灼熱,語聲低沉淡定。這笑容隻有我看得見,這淡淡三個字也隻有我聽得見。整整五天的路途被他硬趕在此刻到達,其間披星戴月,憂心如焚,全軍將士馬不停蹄……我雖不能目睹,卻能想見。

四目相顧,無需蜜語柔情,他來了,便已經足夠。

豫章王前鋒大軍踏著烈烈日光,浩浩蕩蕩進入城內。

眾目睽睽之下,他與我共乘一騎,穿過歡呼迎候的人群,徑直馳上城樓,接受腳下如潮的歡呼。三軍將士歡聲如雷,士氣勃然高張,滿城百姓奔走相慶,潮水般呼聲遠遠傳開,在城中回蕩不息。這是我生平從未見過的狂熱,仿佛瀕臨絕望的人終於迎來拯救萬眾於水火的神祗;這也是我第一次親眼看到,豫章王的威望竟至於此。

而此時此刻,我以豫章王妃的身份,與他並肩共騎,一同接受萬眾景仰。

這發自肺腑的歡呼,即便尊貴如皇族,也未必能得到。

這便是民心。

眼前一幕將我深深震撼,良久不能言語。

及至離開城頭,馳返府衙,這才驚覺自己一直長發散覆,素顏單衣,就這樣被蕭綦攬在懷中。

而左右將領,乃至城下三軍將士都看到了我們這個樣子……我頓時雙頰火辣辣發燙,恨不能鑽進地縫裏去,慌忙將臉低下,不敢觸到身後諸人的目光。

“你做什麼?”蕭綦詫異地低頭問我。

我臉頰愈熱,聲音輕細得不能再輕,“你竟讓我這副樣子出來。”

身後諸將隨行,相隔不過丈餘,他竟朗聲大笑,“你連整座城池都敢奪下,這時倒怕了羞?”

有低抑笑聲從後麵傳來……我羞窘難當,再不敢接口與他調笑。

一回到府衙,我便跳下馬背,頭也不回地往內院而去,心下暗惱,賭氣不去睬他。

等我匆忙沐浴更衣,梳妝整齊了出來,玉秀說王爺已去了營中,並未來過這裏。

我一呆,旋即苦笑。他自然是以軍務為重的,日夜兼程趕來也未必是為了我。

黯然倚坐妝台,心下惱也不是,歎也不是。捱過了連日的驚慮忐忑,已是心力交瘁,好容易盼來了他,本該滿心歡喜卻又莫名悵惘……他不在時,我也獨自一人撐過來,錯覺自己刀槍不入;而今他來了,我便回複原形,隻願從此被他護在身後,猶如寧朔那夜。

一時間意興闌姍,拆了釵環發髻,又覺倦意襲來。

這兩日著實太累,我倚回錦榻,本想小寐片刻,不覺卻又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