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向天邊遊,溪繞山間走。雄雞破曉嵐,瓦瓦生炊煙。
晨曦像醒夜的燭火,將山頭,田野,小橋流水,和那一片烏壓壓的瓦背逐個點亮。山清水秀的雲溪村漸漸蘇醒,石子路上響起了有節奏的腳步聲,不緊不慢漸近漸遠。水井邊一陣陣“嘩啦啦”的倒水聲響之後,屋頂一縷縷炊煙嫋嫋破空而出,雲溪村新的一天就在這茶米清香裏拉開了帷幕。
窗欞上透過幾道刺眼的光柱,天大亮了。
秀蘭轉了個身,將緊緊靠在床沿的身體往裏挪了挪,順手幫兒子蓋上薄被,這孩子昨夜又蹬被子啦。
這一頭,秀蘭帶著兩歲的兒子睡,那一頭,保成帶著五歲的女兒睡,一家四口把一張葫蘆花床塞得滿滿當當的。
“起床了。”秀蘭踢保成一腳,保成馬上就迷迷糊糊一咕嚕坐了起來,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天亮了。”
保成稍醒醒神,披上衣服到門後邊拎把鋤頭,準備出門。
秀蘭掀開蚊帳探出頭來問:“剛起身就要出門,忙什麼去?”
“看山!”保成回頭朝房裏說,聲音響亮。
男孩被爸爸驚醒,翻身坐起,秀蘭問兒子:“尿急嗎?”
“急,”男孩聲音微微發抖。
秀蘭忙把兒子抱到馬桶上,遲些又得尿一褲子。
“孩子還在睡覺,大聲喊什麼,看什麼山嘞,還不知道是誰家的山。”
“不知道才看,知道還看個屁!”
“吱——呀”一聲,保成拉開門出去了。
秀蘭望著他的背影喊:“早點回來,飯馬上就好。”
明堂弄裏幾曲幾拐,夾雜著泥坯牆和青磚灰瓦的兩樣屋,幾十大間屋子,十來戶人家,在雲溪村占著一隻角落。明堂弄裏住的都是同一個房頭裏的人,這一房人都姓劉,踏出門口都是叔嫂姑奶,有結成幫派一個鼻孔出氣的,也有相互紮刺勾心鬥角的,一房人在這裏熱熱鬧鬧住了幾代,常有些小矛盾,卻也沒出過什麼大事情。
出了明堂弄就能見到村頭那一方池塘,綠汪汪的水,青茵茵的石板埠頭連成一排,池塘邊上草木蔥蘢,春發芽冬落葉年複一年循著天道輪回。
清早,明堂弄裏格外清靜,石子路上還浮著淺淺的濕氣,夜裏好似落了點雨。老狗阿花慵懶地躺在門檻邊上。保成到井邊的水桶裏抔水塗把臉,扛上鋤頭看山去了。阿花立刻從地上跳起來,低頭安靜地跟在主人身後。
出了明堂弄,池塘邊又是另一種景象,埠頭上那些洗衣服的女人正爆開一陣浪笑,不知是誰家的婆娘正在毫無顧忌地大侃葷段子,這會子池塘邊就像戲園子裏一樣,時不時就喝彩聲一片。
保成看著池塘邊那鬧騰勁,笑罵:“不安份的娘們,欠收拾!”
出了村口就是思娃山,保成這幾夜睡不安穩,腦子裝的都是這座山。陽光掃過被濃蔭覆蓋的山坡,龍脊一般的山岡上風聲吟嘯,綿綿林稍迎風起伏“呼啦啦”掀起了一片波濤。
保成來到思娃山腳下時,山腳下早就立著一個人了,這人並沒有發覺正在靠近的保成,像根木樁子一樣望著山頭發愣。
“嘿,早啊!保成一看卻是金鑫,愉快地上前打招呼,這鬼東西起得還真早。
冷不丁從背後冒出個聲音,金鑫唬一跳,像是被驚擾到了一場好夢,神情有些許茫然。
“這山有什麼好看的,都看呆了。”保成明知故問。
金鑫是雲溪村僅有的幾戶外姓之一,是保成鐵硬的哥們,兩個人是穿著開襠褲一塊抓泥巴長大的。金鑫家就住在明堂弄前十字口,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
“你看什麼,我也看什麼。”金鑫見保成也來了,像被戳中了心思,摸著腦袋訕訕地笑著。
“唉!我昨晚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在砍樹,一大片看不到頭砍不完的樹,我砍啊,砍啊……早上起來那一身汗流的,真是……”保成說著自嘲地笑了起來。
“你還真會做夢!”金鑫也笑了起來。
“這回要真能夠分到這座山,就什麼希望都有了。”說著保成的眼睛裏溢出了希望之光,轉即眼神暗下,微歎了口氣。
“對了,保成,”金鑫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
“前兩天餘叔又來托我媽做媒了,這趟來真大氣,拎來兩斤糖霜一斤蜜棗,我在門口看得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