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
姒月側身靠近花廊欄杆,麵對秋霽的怒罵輕輕搖頭,麵如秋水,波瀾不驚。火海滔天,在她瞳仁裏隻印出沉寂的剪影。
“世人都道商女紅顏禍水,軟語翠袖之間不知斷了多少英雄性命。隻奴家心裏明了,她們與我姒蘭姒月二姊妹一般,皆是紅塵中任人棄擲的玩物。”
“我們曾有著和這個小丫頭一樣純淨的年少,彼時含苞待放,灼灼其華。被迫賣身與此,吾之痛,又有幾人知,幾人顧,幾人憐。”
“我們在正人君子的世界裏,永遠沒有清白的資格。”
她的眸底不知藏了多少塵封的傷痛,現在傷口被撕裂,千萬種恨也隻是緩緩流出,淹沒了她眼中的塵世,也淹沒了火中掙紮奔逃的妓女們。
她靜靜的目送著一個個生命的凋謝,算是最後的道別。可她明白,這種憐憫,隻有真正懂她們的人才會施舍,大多時候,隻能顧影自憐。
隻因為,她們是被玷汙的芳華。縱使豔冠群芳,迷倒眾生,也逃不掉千古罵名。
她們早已在世人的偏見中萎謝。
“這些都是奴家的姐妹,奴家不忍看她們生前受盡淩辱,死後還要獨自上路。”姒月轉過身,走到呆滯的秋霽麵前,將熟睡的童小葉交予他,又從袖中摸出一個小瓷瓶,目光在童小葉身上幾番流連,“這是個好姑娘,望以後,莫要被人負了心。她中了迷香,這裏麵是解藥,服下後半個時辰方能醒來。”
“姒月!你瘋了嗎?!”姒蘭跌坐在地,瞪大眼睛,盛著滿眼的絕望。
“姒月沒有瘋,蘭姐。”姒月最後看了一眼童小葉,鬆開手,“姒月隻是忘不了小時候,忘不了那個真真正正的自己,姒月不能再拉一個人為自己的罪孽陪葬。”
也忘不了我們在一起時,純淨的時光。
“等等……姑娘!到處都是火,你要去哪裏?!”秋霽抱過來童小葉,見姒月抽身欲走,急忙喚住。
整個拂翠樓都被火焰舔舐著,她一個弱女子要想生還根本不可能!
秋霽忽然想幫她逃出去。
“公子,就此別過吧。”
姒月莞爾,輕盈一躍,立在欄杆之上,俯視著撲麵而來的死亡。
就像她俯視她自己無奈的命運一樣。
燒吧,把有的沒的,無辜的有罪的,縱_欲的痛苦的都燒個幹淨。
她來世隻想要一襲白衣,永遠褪去浸染酒汙的血色羅裙,和蘭,和父親娘親永遠在一起,和自己所愛之人相識相知。
商女恨,恨的是這個無道世間。
姒月回轉身麵向寒林,唇角揚起真摯的笑,闔眸後傾,像隻絕美的蝴蝶翩然落入火海,沒入其中。
“姑娘……!”
秋霽奔至欄杆前,隻見樓下諸物已被烈火吞噬殆盡,全無姒月半分倩影,不禁悲從心來,悔不當初。
若是自己多勸上一勸,若是自己不懷偏見,若是自己換種方法奪得賬簿,若是自己……
身後傳來一聲哀慟,秋霽回過神來,轉頭一看,是姒蘭跪伏在地上,手抓著裙擺,嬌軀戰栗不止。
“月……月……”
姒蘭雙瞳赤紅,涕淚流了滿麵,妝容如泥漿般糊在麵上,露出眼角細微的魚尾紋,整個人憔悴不堪,須臾間流逝了十載春秋。她無聲的哭著,目光緊鎖在火海中,紅唇開開合合卻不知在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