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威十年。
黑雲壓城,悶雷滾滾而至,劈下幾道天火。十裏長街行人早已散去,店家紛紛掛起打烊的木牌來,忙亂了一天,趁天公發怒好生歇息。
唯有長街盡頭還隔著一方田的地兒,隱約還透著一點螢火似的光亮。那是築在高地上一間不大的茅草屋,屋頂的草上還壓著上一場雨的積水,狂風卷過,撲棱棱墜下好些水滴。
茅屋下的燈影裏晃著一個忙碌的身影,懷中不知抱著什麼東西,被反複推開關上的木門發出不滿的“吱呀”聲。
待那木門陷入沉寂,夏夜的大雨也傾盆而至。
“呼……”那人拍拍袖子上潮濕的泥土,坐下來喘著氣。燈火微弱如豆,朦朧中勾勒出一個年輕人的側麵,不到而立,粗黑的兩撇橫眉繪滿剛毅之色。不過顯然是一副書生的身子骨,不怎麼習慣幹體力活兒,才搬了那幾盆花就累的緩不過勁兒來。
年輕人瞧了一眼窗外的狂風驟雨,仔細的掩好門,剛要轉入內室,一聲洪亮的招呼闖進屋來。
“堂堂大祭司,怎麼住在這荒僻之地,可讓孤好找。”
年輕人身形一頓,順手撥了撥燈盞內的燈芯,語氣和緩,未有一絲不速之客來訪的訝異:“既然尋到了,就進來一敘罷。”
話音剛落,門被粗暴的撞開,擠進來一個披著蒿茅鬥笠的人。那人進屋來也不見外,環視四周,隨意把濕淋淋的鬥笠甩在窗沿下,露出裏麵的一身黑衣。
年輕人回過身來,仔細打量著眼前的陌生男子。隻見他一張古銅色的方闊臉,長眉斜飛入鬢,雙目炯炯,散發著南疆漢子獨有的豪氣,還捎帶著些許野蠻。發梢的幾點斑白暗示著他已不再年少,許是已步入中年,可皮膚緊致,一點也沒有中年人臉上慣有的皺紋。
南疆之主,果是有幾分虎狼之相。
“這正則,可真不合孤的心意。”黑衣人一邊抱怨,一邊揀了個結實的凳子坐下來。
“可不是麼,陛下這身裝束,定要引來不少好事之徒吧?”年輕人掃了一眼黑衣人裏三層外三層的厚實衣物,忍不住揶揄道。
“你們這兒的人,真真是冰做的一般,不知何為寒暑。”
黑衣人如何也理解不了,這麼冷的天,大街上怎麼到處都是細麻短衫?正則人就這麼抗凍?
“陛下初來乍到,不習慣罷了,現在是正則的伏暑天,哪有狐裘加身之理?”年輕人在黑衣人對麵落坐,斟上一杯熱茶,雙手奉上,“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陛下此番不遠千裏趕至正則來尋在下,所為何事?”
黑衣人毫不客氣的接過茶盞,一飲而盡,抹抹幹裂的嘴唇,“孤給你的書信,你可都看過了?”
“自是看過了,陛下當真為慕容世家而來?”年輕人意味不明的傾身向前,言語間沒有絲毫信任之意。
“還能有假?你又不是不知渝淩與慕容家是世仇,兩不相容。”黑衣人揣測不透年輕人的心思,隻好努力征得他的信任。
他此番前來,並不知這正則大祭司的底細,隻知是世傳,卻不曾想竟七拐八拐找到這破地兒。這位大祭司在正則也算赫赫有名的人物,沒住在京城的府邸也是奇了怪了。
他的家人竟還說他在此地清修,旁人一概不見。
這種春風不度的地方真的適合清修嗎?修什麼?修怎麼在石頭上開花嗎?
黑衣人好不容易才忍住自己滔滔江水般的腹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