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痕(五)(2 / 3)

他仍然站在原地,不言不語。

我看了他半晌。猶疑之際也有些恐慌,小心地問:“真生氣了啊?”

他搖頭,然後抓住我的手腕將我拉進懷裏。熟悉的陽剛氣息撲麵而來,我卻不禁有些微顫抖,聽到他在我耳邊低聲說:“你要相信我。”

我怔住。

“不論我說的每一字、每一句,你都要相信。”他的聲音低沉、淡漠而帶著淡淡的憂鬱:“你要知道,如今你是我唯一的家人。是……是我的另一半。我離不開你……”他歎息:“不論我怎麼做,都不會離開你。也不論我做了什麼……也總是以為你好,做前提……”

春暮溫柔的餘暉灑下來,我在幸福中輕輕地攀住他的膀臂。

我懷著滿心的感動答應了這一切。當時。

但是直到後來我才知道這事不是答應了那麼簡單。真話與好話,你願意聽哪一個?

我想對於很多人來說,也許都是愛聽好話罷。但是我卻不是如此。我無法把自己埋在幻象裏,哪怕那個幻象多麼甜美。於是真話與好話,我愛聽真話。

哪怕這會摧毀我的一切,我還是更愛聽真話。

雨夜淒迷、花瓣零落。此夜,元珪受同僚之邀共去紫雲樓飲酒。我獨自在房內等他歸來。這一夜,本該如以往一樣在我和丫鬟們的刺繡閑聊中度過,卻突然聽到有仆人通報,說是有個從餘杭來的娘子叫小橘,不遠千裏前來投奔元珪,絞盡腦汁怎麼都趕她不走,還請我拿個主意。

我詫異地讓仆人領路一同走到韋府大門側。

卻未想,衝入我眼簾的是一個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女子。她在仆人們的阻攔中掙紮、淒淒哭著,抵抗著所有仆人的惡言惡語,高聲道:“你們讓我見他!我沒有說假話!他真的承諾過的……”她搖頭:“我現在不要他兌現曾經的承諾……但是我至少要討個說法……你們不要攔我!我——求求你們了!”

我的心一顫,仆人幫我撐著傘,我不知不覺地走下小階,到了眾仆人的身後,直麵她哭泣哀求的身影。

仆人們看到我過來,都叫了“夫人!”接著便問:“這瘋女人在這裏哭哭叫叫好久了……夫人,您直接跟她說吧!讓她死了那條心!然後攆出去!”

我充耳不聞,隻是望著她。也許因為怕我多想的緣故罷,那前來通報我的小廝沒有多說這女子來此哭鬧的原因。然而她是前來投奔元珪的。我本就滿腹疑雲,此刻來到這裏,聽著她和小廝們的話,突然之間,震撼之餘,更是難免地疑竇叢生。

她蓬鬆的頭發遮住她的臉。確是餘杭口音,而此刻她也望著我呆住,唯一能清晰看到的她身上的部分便是那對雙眼。正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把她帶進去。”我吩咐:“給她沐浴更衣。”

我沒有攙扶她,我隻是讓開了道,讓那些仆人們在回過神來後,把這仍舊呆呆望著我的,像怨魂一樣的女子拖進去。

她幾乎不會走路了,估計是走了太多的路,神智也突然不清楚。雙腿都是耷拉在地上讓人拖進去的。

看著她耷拉在地的雙腿,我第一次感到恐懼。她一直望著我,直到被拖過我的身側。而我也望著她的眼睛突然感到冷。

從那女子的淒慘與狼狽裏,我隱約也似感覺到了元珪的……冷酷與殘忍。仿佛這女子是一個通往元珪另一個世界的窗口。我顫抖,對於……那我從未看到過的元珪的另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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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是韋夫人?”

從清水閣沐浴後回到房中的橘,披散著一頭長發,一見到我,便顫抖著問出了這句話。

我的目光透過她現在完全露出的臉。如果忽略那些被刮傷、打傷的痕跡不計,我相信她曾經是一個秀麗的女孩子。裸露出內單的手腕上有一些鞭笞的痕跡,如今已經結了痂,卻仍舊觸目驚心。我聽著她如今張口便問我這句話,盯著她無意透露的身上的傷痕,越發感到難過,卻沒有回答她:

“你的傷很多,要找個大夫看看嗎?”

她仍然盯著我,呆呆地。

“你……是韋夫人……”

我沒有理會她,或者我也不敢理會她,而隻是回頭對身邊的丫鬟說:“給我請個大夫來,給這位姑娘看看。”

她仍舊囈語般地喃喃:“你竟然……是韋夫人……”

我回過頭去。

看著她悵然若失的臉,蒙著多少淒楚啊。我看到她的眼眶中淚水閃爍,然後突地自眼中落了下來,滑落已經被驕陽曬得有些黑的臉,砸到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