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沒有感動的。然而我不會忘記自己的初衷。於是我抬起頭來望著他,輕輕地問:“你在餘杭……有過美好的記憶嗎?”
“美好的記憶?”他怔了怔,然後無奈似的苦笑,用手指掠我的發鬢:“我此生隻有過一段美好的記憶。那就是跟你……”
我抓住了他的手,看著他詫異的視線,突然之間,也覺得心痛難禁。我也希望,如果橘沒有出現在我們的生命裏該多好?如果她始終隻是個外人……該多好。
但這怎麼可能?我潸然。他望著我的眼淚蹙了蹙眉頭,然後似也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斂住笑,他低下身來,沉沉地望著我。我放開他的手,一邊啜泣,一邊道:“告訴我……你和多少女子有過雲雨之歡?”
“你聽到什麼了?”
我心念一動,忍住淚,看著他探究的眼神,我不能明白說出來……
於是我在腦中編織那困難的謊話,我要知道真相是什麼。接著我說:“我午睡時夢到了你在餘杭和別的女子……”他怔了怔。我不知這謊言是否拙劣。接著,他哈哈而笑,我含淚搖頭:“是……菩薩告訴我,你有過很多女子的……”
他笑著說:“這怎麼可能?”
“菩薩是這麼說的。還說……”我冷下臉來,慢慢地想著:“還說你和其中的一個女子有孩子了……隻是你不知道。”
“都是假的。”
“那是菩薩說的!!”我控製不住自己地放大了音量,看到他怔住。
有一瞬的沉默。
不要騙我好嗎?隻要你實話告訴我。我隻想聽實話。不要破壞你在我心中完美的印象。然而,他站在原地,用那對不露情緒的眼睛深深地望我。我失望地望著他。他何時也有這樣的眼神了?帶著微微的冷。雖然手指仍在不自覺地撫過我的鬢發。
我可以把這當作若無其事,並且對我的懷疑表示不悅麼?
也許,下一瞬,你就要故作生氣了,對罷?
我不由得望著他淒楚地笑,感到眼中陡然間無淚可流,隻有蔓延上心的冷。而他也沒有做出那些反映,隻是仍舊站在我的麵前,目光淡淡地籠罩在我的身上,帶著些微的憂鬱,繼續說:
“相信我……靈兒。”聲音很輕,卻沒有猶豫的感覺:“我說過的。雖然你和我一同私奔,但是你不會真的離開你的家人。待得我走得更高一點,待得我再走得更遠一點,有足夠的實力一點……我們就會和卓文君與司馬相如一樣,和王寶釧與薛平貴一樣……我會讓你和你父母,團團圓圓。”
我怔怔地望著他。我現在不想聽這些。如果你能負她,為何你不能負我。當然,現在我是你的結發妻子了……可是我卻在此夜才突然發現,我竟然從未了解過你。你,當真是我想要的良人嗎?
“這隻是一個夢。明白嗎?”
可惜,這不是夢……
我掛著冷漠的表情,避開了他觸摸我鬢發的手。
“如果是真的呢?”
我知道橘說的是真的。我的表哥便說他曾是餘杭人,他做書童的時間也與她口中的一樣。她也是餘杭口音。甚至還能說出元珪的生活習性和愛好。更不用說……還有她的表情……
我希望他能坦白承認。這是真的。我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這也許根本不是夢,這也許就發生在我們的身邊。我有證據。但是他沒有慌張,但是他似乎沒有聽懂我的話,他冷笑的聲音回蕩開來:“真的?”
我閉上眼睛。他的聲音甚至有些激動:“怎麼會是真的?!我在你之前根本沒有什麼女子……”我兀地站起身,“啪——”,難以抑製的耳光落在他的臉上。他呆住,我抓住了他的手,抓著他往遠來堂外走去。
我帶他去看橘。這一路,我的腳步迅速而決絕,他的腳步卻時常磕磕絆絆。
穿過一個又一個的庭院,走過一個又一個的長廊。我懷著滿心淒愴,卻無淚可落,冷漠成為了我唯一能掛的表情,就是想哭也哭不出來。瞬間,夏日的閃電掠過黑夜天空灰白的雲朵,沒有對話,他隻是跟著我走。終於到了有鳳苑的一棟小樓,我感到了他的手一顫,我推開了門。
拽著他走進去。風旋入這燈火搖曳的小樓,我看向那正坐在桌前發呆的女子,仍舊是我離開時的姿勢與表情。
他的手指變得僵硬。我感覺著這一切不禁苦笑……
看,這便是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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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們的第一次吵架。
我覺得可笑的是,為什麼我相信他,他卻不相信我?
而我也從未想到會有這樣一日。我會請丈夫提出納妾。納了橘。這是你欠她的。我就這和他爭吵:她本是良家女子,若不是她遇上了你,她如今不必承受這一切。
她本是良家女子。她那麼漂亮,又溫柔善良又靈秀。雖然她隻是一個農夫的女兒,她要不是遇上了你,卻能擁有更好的生活。
他震愕,然後立刻否定了我的想法。而我也第一次在他的麵前行妻禮,像一個卑微的妻子請求丈夫在自己房中留宿下來。隻是我和她們都不同。我在向夫君請求他納妾,到那一個女子身邊去,讓她不再孤單。就這樣罷,從我這裏離開……
於是他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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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個人衝了進來,把大大的一遝藥重重地撂至桌上。
我看著藥詫異,然後立即抬起頭來,果然是何息。
他滿麵怒色:“夫人你這是想幹什麼?!你看這些藥……”
我的臉色一沉,沒有理會他,站起身徑直往自己房內走去。然後他突然喊住我:“易夫人!難道你不想活了嗎?!”
我為他而感到無力,然而還是停住腳步。他抓著那把藥朝我快步走來:“這些藥都是沒有效的!你懂得嗎?!都是沒有效的!”
“我是死是活,和你有什麼幹係?”我直截了當地望向何息。我和他冷落了這麼多天,為的就是看到他離開這裏。我和他的生命本就不該有交集。更何況如今家境如此,身體是我的身體,命是我的命,他隻是一個外人,我不希望看到一個外人如此三番五次地攪亂我的生活。
書生因為氣憤而瞪大了眼睛。
我冷冷地笑笑,然後徑直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因為我是醫者!我怎麼可以看著你就這樣放棄了求生的機會,這樣死去!”
“噢……”我緩緩地停住腳步:“對哦,醫者父母心。”
“易夫人!這病雖然難治,但是你吃了這藥……!”他回過頭來,是難得的沒有那孩子般的天真愉快。哪怕他在我眼裏仍然是幼稚的:“隻要你好好調養,你一定能活很長一段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