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6年的春天來的特別早。我,一個剛過八十風燭殘年的人,被孫子從老年公寓的房間裏推出,來到滿是盆栽植物的走廊。巨大的玻璃外,陽光在照耀。
“爺爺,冷嗎。”孫子問。
“不冷。”我在輪椅上搖搖頭,“他們幾個來了嗎?”
“早來了。”
孫子把我推進一個大廳,有四個同樣坐著輪椅人,正用顫抖的聲音說話。好像是在爭執一件事。
他們看見我,齊聲喊:“老家夥,你才出來啊。我們都等你半天了,你怎麼還是那麼沒準啊。”
我嗬嗬笑開了,口水從嘴角流出。孫子用柔軟的毛巾給我擦拭。
一個瘦瘦的臉老長的人,嗓門還是那麼高,問我:“老頭,你說說,我們是哪年去的墨脫?我們都弄混了。”
我慢慢滴一個字一個字把話吐出來:“忘了,隻是還記得在我家喝茶的時候說去的。”
臉長的老家夥,我們平時叫他大師,有來曆,說:“就知道問你也是白問,就當是現在去的吧,你在說說是怎麼掉進雅魯藏布江的,怎麼沒淹死你這個老家夥呢。”
他們幾個圍繞了過來,又要聽我講訴一段離奇的故事。
就如昨天發生的事,老迷糊了的我還依然清晰滴記得墨脫,和雅魯藏布江裏冰冷的水。
一切的開始,都是麵前這幾個還沒死的老家夥在我家喝茶喝的。
我有個網名叫老頭,開個茶館,隻對驢友們開放,免費是必須的。茶館就一個茶台,一把太師椅,幾張條凳。幾乎每天雷打不動來的是校長大師大廚喜雨等等。
泡好茶給他們沏上,自己呷上一口茶,眼睛瞄了瞄茶台邊上的喝茶的人。這些老頭們打在一起喝了好幾年的茶,身體從來不感冒也不上火,但個性卻越來越損,良心也隨茶水化光了,小茶杯一端,互相間沒一句好聽的話,剛還擠兌別人說這個破東那個破西,沒兩秒他們間又臉紅脖子粗了。
大嗓門的是大師。傳說中古代宋朝有個倒拔楊柳的花和尚魯智深,人稱智深大師,他隔了千年還有個師兄弟叫:智障大師,就是此人也。
此刻惹得大師嚷嚷的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廚。他就一個絕活:做醬牛肉專挑在夏日炎炎中,那口感那滋味,凡品嚐過的,喘氣都喘不順當了。
這不大師口歪眼斜叫道:“校、校、校長誒,今、今天法、法、法院開庭不”?
被叫校長的,其實他不是校長。他上小學的時候問老師,學校裏誰的官最大?老師說:校長啊!打那以後他就逼著同學們管他叫校長,不服的就拳腳相加,但除了女孩他誰也打不過,經常是一群半大的皮小子圍著他:讓彈二個喯就叫你一聲校長。慢慢地他頂著滿頭的包修成了正果,就是現在一聽有人喊他一聲校長,雙手下意識就要捂著腦袋皮,瞪得圓圓的眼睛立馬激靈起來,那張老臉隨即飄落下一片枯葉,分不清是憎恨還是憤恨。
校長兩隻手捧著手機,眼睛掃了下正泯著嘴得意的大廚,嘴裏嘟囔出:“今天法院下班了。”
大師等著校長給評評理,卻落著這麼個結果,一肚子的別扭沒處撒,扭頭瞅上了老頭在偷偷的樂,“你個破老頭子,你美啦,倒茶。你個破老頭子。
老頭來不及收起笑意,隻好左手捂住嘴,右手把起公道杯,低眉順眼給大師的茶杯裏滿滿地倒上。
大廚抖著煙盒,遞上一棵煙,“大師,消消氣。”大師歪斜著眼,手一揮,“不抽,少來這套。”
“抽我的,大師。”校長扔過一隻煙來,大師撿起,在茶桌上使出吃奶的勁彈了七八下,衝著大廚說:“點上。”
三人樂嗬嗬樂嗬嗬樂樂嗬嗬:“老頭,你可以走了,去呼吸你那南極的空氣吧,上月球旅行去吧。”
如同演戲一般,每天都有這段。每到此,老頭就夢想著手臂上套上翅膀,飛到個鳥語花香的樹林裏,呼吸夠了,再掏出瓶子罐子,裝滿這兒的好空氣,帶回分享給親們,但這三個老家夥除外。
剛玩戶外的時候,校長曾挺著個老母豬的肚子毫不掩飾鄙夷老頭:“爬個野山誰不會啊,神經!”
濃眉大眼一樣母豬肚的大廚是校長的跟屁蟲:“還驢呢,我看是傻狗!”
精瘦的大師長個驢臉,膽賊小:“不去不去,打死也不去!”
老頭清楚地記得校長的處女驢是這樣的。
一次校長滿麵愁容私聊我:老頭你說,活著有什麼意思,真的想找個尿別子(就是尿壺)紮進去死了,難受啊。
老頭說:別啊,不就是那麼點破事嗎,值當的嗎,這周爬慕田峪長城,逃票進去,還有幾個美女,保證你去了就不想死了。再說要死也要找個好地方啊。秋天的長城,滿山的紅葉,你見過嗎?
“什麼逃票進去啊?”
“暈,就是不買票進景區。”
“啊,這也行啊?”
“嗯哪。”
“還有美女?都誰啊?”
一趟慕田峪,累個臭死的校長沒見到斷牆殘磚和紅葉,腦子裏都是那幾個充滿著野性活力笑音飛賤的女驢友,對老頭說:“老頭,沒想到玩戶外那麼刺激,下次還去哪,我跟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