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荒墳野塚，隻影淒淒，根根楓木，作籠困獸，霧起鬼魅生，一尾金魚紅。
2004年8月29日
星期日
忌破土
月隱雲中，冷風習習，此刻我似是明白《論靈魂》一書中將黑暗作為潛能的喪失的在場是多麼正確，夜色是一頭透明卻能被看見的怪物，壓在心頭，絆住了腿腳，鞋下幹枯枝葉碎裂的細微聲響讓四周愈發寂靜，我手提琉璃盞，盞中水麵跌宕碰撞，越發空靈，黑暗在胸前分離，在後背聚合，用身體作鈍劍去切割挑釁怪物是多麼不明智的選擇，恍是想起什麼，我緩緩放下手中重物，又匆匆在背包中翻找一通，指尖傳來的冰冷觸感讓我心頭一喜，是一柄手電，粗糙的握感無不彰顯著它的古老，手機是一個奢侈的物件，更何況對於貧苦人家的子弟，於黑中驟然出現的白，盡管微弱，依舊複明了我幽閉的記憶，哥，我回來了。
微光的到來為一片死黑中注入一絲活力，借著光，我四處打量闊別三年之久的家鄉，身邊暗影的輪廓變得清晰，樹木枝繁葉茂，於夜風中張牙舞爪，光也穿不透的黑夜讓我心頭緊縮，不由得加快步伐，隱約之中瞧見前方一座石碑，三步並作兩步趕了上去，將手電對準石碑自上而下掃射，風吹日曬為它留下歲月的印記，爬滿裂痕的身體仍然屹立不倒，沒有功夫在意它的棱角是否被磨平，我從早已看不出紅色的殘留油漆中讀出了'鎮魂坡”三個字，頓時眉頭一蹙，心下一驚，回村的路有兩條，稍寬敞的路供平日裏村人外出，而我現在這腳下所踩的羊腸道卻是給死人用的，村中老人堅信我身前那座山頭風水極好，正是逝者升天富友子孫的佳所，於是在坡腰修建了一條通往外界的小道，這小道便是通往那裏。
說是修建，也不過就是村長領了幾個壯實漢子“呼哧呼哧”了幾個白日，砍了草木，翻了舊土，直到現在，兒時村子一段時間裏所彌漫著的久久不肯散去的泥土特有的腥氣依然讓我記憶猶新，從村入外，這條小道算不得隱秘，但是從外入村，就算是村人也不見得能找尋得到，如今，我竟然踏著夜色摸尋到了這裏，不知該是感歎倒黴還是聰明得不比凡人，不需轉身，也能窺見身後令人窒息的黑暗，那是怪獸的血盆大口，吞噬萬物，思索良久，回頭走另一條路不是上策，但是，前方那座山頭是一塊墳場，最終，我還是選擇硬著頭皮認命的抬起腳向前走去，一邊安慰自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卻又控製不住的自己恐嚇自己，因為村裏人死去是不會被火化的。
說起家鄉，小城小鎮小村，村人不多，封建守舊的老人也不少，不肯火化屍體也就罷了，本來山中遍地楓樹，河流眾多，正是發展旅遊消費的好條件，誰知村中老人死活不同意，大部分人依舊捕魚為生，倒也能溫飽有餘，如今的家鄉應該算是一個不算旅遊地的旅遊地，近一年來老頑固們恐是時日無多，思想有些鬆動，村上倒是開了幾家溫泉旅館，以“白露小聚”最有名，不過這些都是聽哥哥在電話裏嘮叨著張家長李家短無意中所說。
這條小路蜿蜒曲折，更兼坡麵坑窪，費時更費力，當腿腳已經麻木隻剩意念驅使著本能時，我終於進入了一片林中，這片樹林與前番坡腰上不同，茂密枝葉將本就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包籠得更加死黑一片，那是丹楓，眼下的季節正是它們大展拳腳的好時候，我深吸一口氣，然後屏氣起腳小心翼翼，在擂動如鼓的心跳聲中細細分辨周圍的動靜，如此地方，卻不聞秋蟲鳴叫，令人匪夷所思，一座土堆在林中暗影裏凸顯出饅頭一樣的輪廓，這意味著我已經到了墳場邊緣地帶，再走幾百步，就會進入墳場腹地，手電燈光所過之處，能看見大大小小的墳堆在樹木之間錯落有致，高低不一的墓碑後似有陣陣陰風吹拂過來，帶起臉上一片顫栗，在這樣一片密不透風的林中任何氣流的流動都是非常出乎尋常的，我縮著頭，上下牙不停打顫，我告訴自己，這可能是心理作用，但事實上或許不是，誰知道呢。
約走了數百步，墳堆開始變得雜亂起來，舊墳漫山遍野，新墳見縫插針，半新不舊的墳身上散發著泥土正在腐朽的臭氣，隱約聽見前方有什麼東西嘩嘩作響，比樹葉搖曳聲來的輕快，既然橫豎都要經過，索性不再貓著腰，肥著膽向前走去，嘩嘩聲越來越近，在我手電投射過去的光中，我看到了一片白燦燦的東西反射著燈光，待我走近，原來是一個個花圈，五顏六色還很新鮮，不過令我感到詭異的是，我並不能在這裏感知到任何的氣流流動，塑料花圈卻似是在風中一般嗚咽叫喊，我不禁汗毛倒豎，遍體生寒，如同所有感官皆被抽離了身體。
“魯莽小子，夜中匆匆趕路借過寶地，未曾想擾了安寧，真是罪過。”我一邊嘴上不停，一邊躬身對著墓碑道歉，兒時，鬼靈精怪奇誌趣聞聽了不少，鬼神之事，信則有，不信則無，可笑我讀了十二載詩書，眼下為求個心裏踏實也不得不做出這樣的舉動，誰料那花圈真的不再被吹動得嘩嘩作響，如同逝去亡靈真被撫慰一般，四周頓時陷入一片寂靜，我暗自喘了一口氣準備走人，抬腳前不忘再鞠一躬謝道：“多謝了。”
心裏說不上輕快，雖然有驚無險，誰又不想無驚無險呢？琉璃盞中傳來“嘩啦”一聲叫囂著它的存在，雖然微不可聞，卻在寂靜夜裏分外明顯，我這才想起手中所拎之物，我將手電燈光照射過去，方形微紅琉璃盞中，水波映襯琉璃麵，熠熠生輝，晶紅瑩白一片，煞是好看，一抹鮮紅流轉其中，是一尾通體鮮紅的金魚，如同一滴落入水中的血，我自幼家境貧寒，讀書皆靠哥哥捕魚，入了中學，我便半工半讀，這次暑假在一水族館中做些雜貨，館長見我實誠，待我極好，將這尾名喚“怡紅”的金魚贈送與我，又配了一尊霞紅琉璃盞，否則我又如何買得起這等寶物，此次回來便帶了回來，哥哥是極愛魚的，卻又不得不為了生存而殺魚，所以我生了借花獻佛的心思，將這尾金魚轉送哥哥以便日夜陪伴，想到哥哥，我嘴角瞬間勾起，牽出一抹微笑，心中也暖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