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那年夏天的一個周日,我與一個初識的女孩到遊樂場約會。那是我第一次到那裏玩。我們幾乎玩遍了遊樂場裏的所有設施,最後坐上了那個名稱叫做“旋轉木馬”的機械轉盤,那個大鐵盤的上麵有一些固定著,形狀像是奔跑的假馬,我就與初識的女孩坐在馬背上,她好像很怕掉下來似的緊抓著鐵杆。圓盤轉動的時候,上麵的馬便跟著一上一下,宛如真的在奔跑一樣繞著中心軸轉動,那起點一下子便消失在我的背後,一會兒過後又出現在我的眼前,就那樣重覆著幾次。
在二十幾年之後,每當我回想起那一次約會,回想到坐上那個大圓盤的情景,總是免不了想起之後那些我曾喜歡過的人,而似乎每一段戀情的產生與結束,都像遊樂場的那個大圓盤一樣,從起點再回到終點,一直重覆地發生著。每一次的開始,就像剛結束一段,然後緊接著又是另一段的開始。要不,或者永遠停在那裏。
我不知道生命的圓盤何時才會停止;還是它會一直旋轉下去。
年輕的時候,大概是我二十五,六歲左右的那段時間,我喜歡到PUB 喝酒,而且是到那種生意清淡,酒客寥寥可數的PUB,一來可免去呱噪吵雜的醉客的荼毒,安靜地聆聽一支悠揚的樂曲,一來可享受獨自一人時的孤寂與思考的自由。其實去的目的也不盡然是這些,可能隻是純粹欣賞某位長像漂亮的小姐,而流連其中,對一個缺乏某種關係的人而言,這種理由看似正當。現在,我正坐在裏麵,追憶著往日種種。
我一直回想著過去那段追逐感情生活的日子,甚至結婚生子之後,我依然希望能在我的回憶裏麵找到一些過去不太能確定,而某一小部份已然確定的事實。盡管在我的感情生活那部份仍然無法完全安定下來,不過我的確仍愛著我的妻子,她填滿我生活的所有空缺,隻是那些往日情事,那些我曾愛過的人,有時仍然像幽靈一般,在我不經意地時候,會那麼毫無阻欄地從我的腦殼裏了出來。
其實我大部份的戀情,除了交往的第一位女朋友外,都是在這類場所產生,而且大都是在無意之間,我遇上喜歡的女孩。時至今日我回想起來,這些戀情都是在一種自然的狀況下發生。這些女孩以精神層麵的方式存在我的生活裏麵,不過我從沒想過認識她們的最後就是為了要上床或發生什麼。那件事對我來說並不是很重要。不過,像那樣的認識,做愛,分開,就像相同的劇情串接在一起似的,如果我繼續流連在那裏,它也會不停地上演著。
二十歲以前,我覺得愛情就是男女互相喜歡著對方;二十歲之後,我發現性也是愛情發展的一部份。後來,我發現沒有愛也可以有性,有時候甚至隻要有性根本沒有愛也沒關係。它似乎超越情愛關係而自存,甚至已經包含了愛。
我不知道人為什麼要有回憶,回憶像是一種失去膠卷的紀錄片。而且是沒有經過剪輯的一種深沈的印象。在某種氣氛的誘導下,我好像很自然的會想起那些往事。我所謂的“深沈的印象”也不過是曾經在我成長的過程中發生過的事,但是無論如何也忘不了的東西。它是抹不去的細小刻痕,那種刻痕好像會隨時間的拉遠而暫時遺忘了它曾經發生過似的。
不過,記憶像串連的鎖鏈,既然記起這一個,其他的也會從大腦的縫隙中被拉出來,簡直要連根拔起似的。現在我就是這樣,而且像無法避免似的把其他的往事一起回想起來。實際上在二十幾年後的今天,我所回想起來的雖然是老舊的陳年往事,而且隨著時間的拉長,已逐漸變得模糊不清,但我仍然緬懷那段時光,以及我所認識的人;尤其是我活到今天,曾經我所喜歡過的人。
噢,此時我對於我在深夜的Pub 裏麵憶起過往,感到一陣可笑與悲哀。盡管我還能記起一些事(原本就在我生活裏的),但是卻在那麼長的歲月裏,逐漸被堆疊的記憶磨成細小的沙粒,然後歲月之風吹來的時候,那些沙粒便隨風遠揚,消逝。
我想,我印象中所能憶及的第一個女生,應該是我國中時期的同班同學。是我最要好的女同學。她並不算漂亮,不過我喜歡她說話輕輕柔柔的樣子,還有她伏在桌麵上看我的表情。那個表情像極了日劇﹁白色之戀﹂裏麵那個啞巴護士微笑時的臉。在這麼多年以後,每當我想起她,總是從她伏在桌麵上時,從右邊袖口張開而裸露的腋窩開始,跟著是她那張被右臂遮住一半的臉孔,然後還要再稍微的想一下才能把她臉孔的全部記起來。不過,每當我一想起她,心裏總是雜陳著些許的感傷與遺憾。因為我們之間的發展,是開始,也是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