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圖爸有些抱歉地看了尹建設一眼,說到底,他也害了尹建設。尹建設當然是過錯一方,可是他自己也經曆過,他明白當一個女人不顧一切地對一個男人投懷送投時,男人無論如何也是逃不掉的,當然,也有例外的,但卻很艱難。隻是很可惜,他和尹建設都做了不例外的那個。他知道尹建設至今深愛米圖,他很想米圖原諒尹建設的一時失足,兩人重歸於好,可是一想起自己和妻子這幾十年來的生活,他又有些害怕,甚至恐慌,他害怕米圖會像妻子一樣,從溫柔大方的一個人,變得尖銳鋒利,甚至動轍疑神疑鬼。他已經曆經了妻子的不快樂,所以也不想看到同樣不快樂的米圖,除非她能打心裏原諒尹建設,撥掉那根刺。
可是他知道,那根刺已經長在心裏,想到撥,並不是那麼容易。
一想起此刻所有的的狀況,他就有種無顏麵對所有人的感覺,特別是米圖,還有妻子,盡管從醫院回來後妻子一直對他笑臉相迎,可他知道她是多麼想朝他大吼大叫罵他王八蛋指責他如何害慘了米圖。
米圖爸眯著眼睛,腦子裏浮現出這大半生。不想還好,一想,自己的人生竟是如此糟糕,生平有個兩個女人,葛文佩的主動引誘讓他做出了生平最後悔的事情,而張淑萍則為此和他吵了幾十年,差點將兩個人都逼成了瘋子;生平有過兩個女兒,葛藍對他恨之入骨,處心積慮地害了另一個令他驕傲的米圖。
想讓它過去的永遠過不去,比如葛文佩;想要挽回的也無力再挽回,比如葛藍;想要彌補的再也沒有機會去彌補,比如淑萍和米圖。米圖爸想起了鑲在自己身體裏的病,過不了多久,癌細胞就會遍布身體的每一個角落,他的身體會萎縮,到最後,他會伴著身體裏的各種器官衰竭而結束這失敗的一生。
突然,他覺得沒有勇氣再等待下去,他腦子裏第一次想到了死字。
幾個人尷尬了待了一會兒,米圖實在坐不住,起身去了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自己幫忙的。母女兩在廚房裏也相對無言,過了好久,米圖媽才長歎一聲,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調說道:“也不知道你爸還能熬多久。”
米圖忍住內心的劇痛,安慰母親,“媽,別想多了,也許會有奇跡的。”
也許會有奇跡,這是一句令人充滿希望的話,可是到了這個節骨眼,誰也知道奇跡發生的可能性有多麼渺茫。米圖媽又是一聲長歎,“這麼突然,我真不知道離了你爸我該怎麼過下去。”
米圖鼻子一酸,“媽,你還有我,再說,爸現在還好好的呢。”
米圖媽苦笑,“是。”
兩人就這樣安慰著,不時透過玻璃門看一眼坐在沙發上的米圖爸和尹建設,隻見兩人也在交談著什麼。
不一會兒飯也好了,米圖將菜碟端出去,再回來隻見母親隻拿了三個飯碗,三雙筷子。米圖一愣。
米圖媽一臉憤怒,“我沒打算留尹建設在家吃飯,讓他進門算是給他臉了,我這就轟他走。”
米圖按著母親的雙手,輕輕搖頭,然後從碗櫃裏又拿出了一隻碗,疊在那三隻碗上麵,“媽,別這樣,我跟他之間的事情,我們自己會好好處理的。再說,爸爸現在這個情況,我們不要再刺激他了。”
米圖媽想了想,沒再說什麼。看到女兒的樣子,她就想起了當年的自己,也是這麼矛盾,這麼痛苦,又這麼不舍。如果自己當初能夠絕決一些,也許女兒今天的悲劇就不會重複了,甚至,癌症也不會降臨到米圖爸身上——前幾日,電視上的專家說一個人如果長期鬱鬱不樂,患癌症的機率會比心情開朗的人要高很多,沒準丈夫的病情就是因為這些年鬱結而成的。
當然,一切隻是也許。
米圖和母親端著飯菜出了廚房,米圖爸招呼尹建設,“走,建設,我們吃飯去吧。”說著便要起身,第一次沒能站起來,尹建設眼疾手快,連忙扶住他,他這才顫巍巍地站起。其實他知道屋子裏的每一個人都知道他的身體狀況,但他仍然拍了拍手,像是要拍掉手上沾染的灰塵,然後笑道,“吃飯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