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圖媽又愣了一下。不知為什麼,居然有種愧對他的感覺,人就是這麼奇怪,甚至可以稱得上為賤,前一刻明明恨得入骨,這一刻又什麼都忘記了。她放下了碗筷,“我剛才去米圖那兒了。”
米圖爸應了聲,“嗯,她還好吧?”
米圖媽斟酌著。兩件大事在她心頭壓著,她實在不知道說哪件好。沉吟片刻,她怯怯地望向丈夫,“你和葛文佩的事,我已經跟米圖說了。”
米圖爸臉上有過短暫的驚愕,接踵而至的,居然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他想起了下午從醫院拿回的那張體檢報告,心裏的悲傷層層加重。
下午,他對妻子謊稱去單位報到,報到是真,但他在單位隻坐了一會兒,然後一個人搭車去了醫院。如果不是近期身體頻頻出現問題,如果不是咳嗽頻頻咳出血,如果不是上兩層樓梯都氣喘籲籲,如果不是夜夜高燒白天又奇跡般退下來……他是絕對不會偷偷摸摸去醫院做這個體檢的。如果拿到的不是那張令他當場呆若木雞的體檢報告,下午回到家麵對妻子的質疑時,他也許不會坦然承認那筆錢是留給葛藍的,他也許不會毫無風度失去理智地和妻子據理力爭甚至大吵大鬧,可是……
可是,沒有可是,隻有事實。老天似乎在報複他,報複他對妻子不忠,對米圖不坦承,對葛文佩不公平,對葛藍不負責,於是將一種叫作肺癌晚期的病安插到他身上。
他收回思緒,平和地對妻子點點頭,“也好,她遲早是要知道的。”
米圖媽一愣,這似乎不是他該有的反應才對啊?這麼多年,他為了不破壞他在米圖心目中偉岸高大的父親形象,一直苦苦隱瞞那段不堪的往事。
米圖爸一直在忍,可是還是沒忍住,裝好了飯,他裝作若無其事地問妻子,“米圖怎麼說?”
米圖媽一聽,眼淚忍不住吧嗒吧嗒滴在餐桌上,語氣帶著痛心,又帶著埋怨,“她還能說什麼,她自己都自顧不暇了。”
米圖爸一怔,放下筷子,“她怎麼了?什麼叫自顧不瑕?”
米圖媽再也吃不下飯,她將筷子一甩,“尹建設那個混蛋,居然在外麵搞女人。”
米圖爸徹底懵了,他拚命地搖頭,“不可能,怎麼可能?建設他怎麼可能?”
一聽這話,米圖媽剛剛壓下去的火又莫名地冒了上來,“有什麼不可能呢?你以為一個人看起來老實忠厚骨子裏就老實忠厚啊,我告訴你,知人知麵不知心這句話是很正確的,男人永遠都是一個德行,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永遠都不會嫌多。你要是不相信,你想想你自己吧,就知道可能不可能了,你當年多麼正派啊,你還不是搞大了那個賤女人的肚子。”
米圖爸猶如被抽了一頓鞭子,雙腿一軟,想扶住桌子,卻沒扶住,他整個人跌倒在地上。他人本來就瘦,體檢報告上顯示他的體重已經從年初的一百二十斤降到了一百零四斤,他自己似乎都聽到骨頭和地板發出的碰撞聲。
米圖媽慌忙將丈夫扶起。年紀大了,夫妻間原有的親密也不再有,她似乎好久都不曾碰過丈夫的身體了。如今這一扶,她才發現他的衣袖裏空蕩蕩的,她扶著他的手臂如同扶著一根骨頭般。
這個發現令她心裏一軟,也不忍再斥責了,相反,語氣柔和了許多,幾乎是安慰性的,“好了好了,剛才是我太刻薄了,我知道你心疼女兒,這件跟你沒什麼關係,我不該扯上你。哎呀,你到底摔到沒有啊?呲牙裂嘴的,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米圖爸用手按了按臀部,其實痛得很鑽心,可這種痛仍然比不上他聽到米圖的婚姻出了問題的痛。麵對妻子的問詢,他連連搖頭,“我沒事。”
米圖媽見丈夫一邊說著沒事,一邊連站都站不穩當,於是連忙將他扶到沙發上,“坐沙發上休息一下,緩點,緩點,別再磕著了。”
一邊說一邊替他輕輕按揉著。她這才發現,丈夫真的瘦了許多。她有些自責,平時隻顧著與他嘔氣,再加上他衣著寬鬆,平時睡覺又是分房,她根本不曾察覺他居然瘦了這麼多。看著看著,她覺得他的臉色也不大對勁,蠟黃蠟黃的,好像營養不良一樣。她心疼地問,“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生什麼病了?”
米圖爸連忙否認,“我還能生什麼病,前段時間單位才組織的體檢,我一點毛病也沒有,”說著,他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米圖現在怎麼樣了啊?出了這麼大的事兒,她怎麼不跟我們說啊?”
米圖媽歎了一口氣,“女兒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報喜不報憂,如果不是因為今天跟你吵架冒冒然闖了上去,連我都蒙在鼓裏呢。尹建設那個混蛋也真是,平時在我們麵前老老實實正正經經的,沒想到居然做出這種事,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這句話送給他是最適合不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