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種樹在我們這兒是一件極其重要的事。逢打春,家家戶戶必定從街裏買幾棵樹回來,樹種比較單一,大都是出材快的楊樹,用不了幾年就能長成,再轉手賣給伐木人,也是除種地以外不錯的營生。主家賣了樹,還要費些個時日把樹樁刨出來,刨樹樁用不著技術,可對氣力的消耗很大,一個農家漢子也消一個晌午才能刨動,趕上幾十年的老樹樁,就隻能慢慢磨日子,太陽打東邊剛露頭就得去,晌午日頭正高的時候再回來,在家裏吃完飯就又得去,因為春風吹一陣就該種新樹了,怕誤了時候。大人們是不讓小孩子靠近的,一來鋤頭揮的高,二來樹坑也深,不過能有個人說話也不至於寂寞。
新買來的樹苗照例要在水裏泡上幾天,有的人家泡在桶裏,有的索性捆成一捆扔到河裏好好泡一陣,等選好了地界,挖上一個深坑就可以種新樹了。樹苗容易倒,奈何春天裏的風卻很大,所以種完樹還要選幾根粗木頭架起來,趕上附近有養羊的人家,還要在樹的周身綁上荊棘,這樣羊就不會去啃樹皮,也能讓頑皮的孩童望而卻步。
每逢打春大人們種樹的時候,小孩子自然也不會閑著。偶爾心血來潮,也會移種一些小樹苗,可確實是很小的,大抵是河畔上楊絮種子生發出來的。有時還會遇到柳絮長成的柳樹苗,盈盈不過一指,像剛睡醒的姑娘。小孩子種樹是完全出於玩性的,種的多也種的雜,有桃樹,蘋果樹,榆樹,柳樹,說是樹,不過是核殼經過一冬的沉睡所迸發出的新生,一如孩童每天的淘氣一樣。
印象中我也曾種過很多樹,可那棵楝樹總讓人難以忘卻。
說來也有十多年了,那天天氣想來是不錯的,我和同村的發小乘著春風向原上跑去。小孩子總像有無盡的氣力,如同脫韁的野馬,跑東跑西絲毫沒有要歇息的意思。似是巧合又是注定,我在一棵老楊樹下發現了它,一株泛著水黃的芽兒。發小也在別處尋到了一棵桃樹,直直的,長著幾片葉子。我們用濕土團住它的根部,而後種在了各家的院子裏。我家院子以前種過一棵桐樹,大概當時還太小,不過依稀記得桐花的香氣,還有那惹人的蜜蜂。等我稍長些真正記事後,那棵桐樹就被伐倒了,副枝被砍去當了柴火,空留一根主幹,用幾塊石頭撐著,說是以後可以作板材。可終是沒有作成板材的,經過多年的風雨,它成了鼠蟲的樂園,最後化作了大地的養料。現在想來,時間可真是個可怕的東西。但它留下的那塊空地,一直沒有被水泥封上。母親曾在那種過葡萄樹,死了,又種了柿樹,也死了,而我這無能無用的楝樹卻就此安了家,之後和我一起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