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零十九天前。
三毛大吼一聲,“轟”的一聲把卷閘門拉開,抄著步槍就衝進去。
“啊!”裏麵兩人一聲尖叫,那男的更是猛地蹦起來,一個箭步往後廚跑去。
“別動!”三毛一聲大喝,那男的剛要拉開收銀台的門,聽到這聲大吼,馬上頓住,高舉雙手轉過身來,這人顯然嚇得不輕,臉色煞白,渾身哆嗦,結結巴巴地說道:“啊……同同同……同誌……朋友……兄兄……兄弟……啊不……好漢!別開槍!”
“你們是什麼人?”三毛厲聲喝道。
那中年男子嚇得全身一震,轉頭看看還呆呆坐著的女子,苦著臉說:“我我我……我叫劉國鈞,是是……是這裏的開發區管委會主任……”
這就是我第一次見到劉國鈞和李醫生李瑾的情景,如果當時知道他會在今後給我們帶來這麼大的麻煩,三毛一定會一槍崩了這個老小子,但現在他隻是一個身材發福,滿臉驚慌,看起來人畜無害的中年禿頂胖子而已。
事實上,在得知李瑾是醫生之後,我們幾乎是求著他們加入的。在這樣的亂世,有個醫生在身邊可就太好了,特別是道長,一個勁地拉著李醫生問東問西,說自己這幾天受了驚嚇,一直心慌氣短,不知道是不是心髒病了。
李瑾是錢潮市一家著名的三甲醫院神經外科的副主任醫師,城市保衛戰之後好幾天,她還堅持在崗位上照顧病人,因為醫院有一些食物儲備,加上組織架構比較緊密,醫生對於病毒之類的忍受力又比普通人要高得多,潰散的軍隊也還沒喪心病狂到要打醫院主意的地步,因此秩序竟然一時沒有崩潰,直到三天前太平間裏的死屍突然集體複活,咬死了一直作為主心骨的院長,醫生和能走的病人才一哄而散。
李瑾家就在這附近,她跟劉國鈞夫婦二人在家裏躲了幾天之後,吃光了所有能吃的東西,隻好出來碰碰運氣,劉國鈞當過這裏的管委會主任,知道有這麼一個商場存在,所以就往這兒來了。
“醫院裏有感染病毒屍變的患者嗎?”我一邊往平板車上堆礦泉水,一邊問旁邊的李醫生。
李瑾歎了口氣,點點頭說:“一直有,從打仗之後幾天開始就陸陸續續有人發病,還好我們醫院受過國家疾控中心的突擊培訓,知道索拉姆病毒發病的症狀,那些早期發熱的病人都提前搬到隔離病房去了。可是誰也沒想到已經死了的屍體會突然複活。”
“唉……”道長突然也長歎一口氣,“可惜了,要不然醫院還是挺好的庇護基地,建築堅固,還有醫有藥。”
李瑾神色一黯,搖搖頭說:“一開始還行,到後麵幾天,簡直就是人間地獄,醫院病房都是封閉式的建築,一停水停電,沒了空調裏麵就成了病菌培養室,加上那麼多沒有行動能力的病人,我們人手有限,根本看護不過來,他們連拉屎拉尿都隻能在床上解決……”
我們聽了也是一陣沉默,當災難來臨的時候,像我們有胳膊有腿,沒病沒災還好些,那些行動不便的病人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喚地地不靈,隻能躺著等死了。
當天,我們連夜把所有有用的物資都搬到了木頭房,楊筱月在見到劉國鈞李瑾二人之後,顯得非常高興,拉著李瑾的手姐姐長姐姐短說個不停。
我們首先分配了住處,為了方便布置崗哨,我和三毛睡二樓靠窗的位置,道長和老呂搭帳篷,睡最靠近地下門邊的位置,楊筱月和劉國鈞夫婦都住中間的床鋪。
然後三毛安排了夜間崗哨,雖然楊筱月和李瑾都極力要求自己也加入輪崗,但我們還是一致決定兩位女性不用參加。而劉國鈞則一直聲稱自己出門的時候崴了腳,行動不便,說休息幾天再參加。我們那個時候還不知道他是一個如此無賴的人,也不懷疑,反而勸他要多加休息。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搜索了那幾個之前做好記號的店鋪,也是收獲頗豐,必勝客裏找出來一大堆麵粉,還有意式薩拉米香腸、帕瑪森幹酪、淡奶油、黃油、意大利麵、各種飲料衝調粉等;麵館裏則有大量的油鹽醬醋辣醬之類的調料;而糧食儲量最多的,還是那家港式茶餐廳,倉庫裏竟然堆了幾百斤大米,這讓我們簡直欣喜若狂。
於是我們經曆了一段危機爆發以後最快活的日子,我們有水,有食物,還不缺燃料。木頭房裏動輒幾十萬上百萬的古董家具,統統被我們劈成了柴,用來燒火做飯,雖然燒出來的米飯幾乎每次都是夾生的,但因為燃料昂貴,似乎也增添了不少風味。
燒火的地方設在國際會議中心的地下二層電梯井裏,煙氣被長長的電梯通道迅速抽離,然後迅速冷卻,排出戶外的時候已經變得極淡,而且在高樓之上,這樣就不會輕易暴露位置。
當然,我們也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訓,在地底商場的另兩處有自然光的位置也設置了庇護所,把糧食和裝備分了一部分過去。
而這個時候,幸存的人們,開始慢慢適應新的環境,漸漸恢複理智,新的秩序也開始逐步建立。
如果說城市保衛戰之後的兩三個禮拜,可以叫作崩潰期的話,目前這段時間,可以稱之為平台期,或者適應期。
在崩潰期,人們第一次認識感染者這種以前隻出現在電影電視中的怪物,並且目睹了軍隊的潰敗之後,心理徹底崩潰。在這一時期,人們普遍認為感染者是不可戰勝的,很多人因為絕望而陷入瘋狂,一部分人選擇自殺,另一部分人則用燒殺劫掠,用毀滅和暴力來掩蓋內心的恐懼。據後來的推斷,大約有三分之一的人類在這段時間內喪生,而其中隻有一半死於感染者和病毒的直接攻擊,其他人都是自殺或者被自己的同類戕害。
在度過了崩潰期之後,剩下的人類開始慢慢緩過神來,這一部分人,身體和心理相對都還算不錯,而且或多或少都直接接觸過幾隻感染者,發現感染者其實也是可以殺死的,並沒有謠傳中那麼可怕。這時候的人類開始以家庭、朋友、同事或者社區為中心,結成一個個小團體,雖然相互之間會因為搶奪資源而爭鬥不休,但並不會毫無原因和理由地攻擊他人,甚至,在實力均等的前提之下,團體之間還會相互交換資源和情報。
這段時間,每到吃飯的時間,我站在露台上極目遠眺,就可以看見一道道炊煙衝天而起,整個錢潮市,就好像處於戰爭中一樣,籠罩在一片濃煙之中。
古人和現代人的重要區別之一,就是信息掌握的數量和速度。在原始時代,人們隻能通過周圍接觸有限的幾個人,口耳相傳,或者岩洞裏的壁畫來保留、傳遞零星的碎片化的內容。後來隨著文字、紙張的發明,人類終於可以較大容量地保存信息。再後來,伴隨著驛馬、郵局、電報、報紙等等一係列信息傳遞手段的出現和發展,人們掌握的信息越來越多,直到電腦、互聯網的出現,人類終於連成了一體。一個普通人,隻要自己願意,隨時可以知道地球背麵正在發生的事情,可以預測今後半個月的天氣情況,可以查閱浩如煙海的圖書、資料。一個小小的U盤就能帶走整個圖書館,甚至一個郵票大小的二維碼,也能存儲多達幾千字的內容……
我們現在就像是回到了原始社會,接觸的信息少得可憐,對於目力所及之外的世界,一無所知,這對於一個三分鍾不看手機就覺得跟世界脫節的人來說,感覺簡直就像被整個世界遺棄了一般。
直到我們接觸到周圍的幾個小團體,才交換到了一些情報,讓我們對目前的錢潮市有了一個模糊的概念。
從北邊過來的屍潮在突破了防線之後,並沒有席卷整座城市,而是在大運河之前停下了腳步,但整條運河北麵已經成為人類禁區,完全是感染者的天下。據從城北逃難來的人講,那些感染者在街道上擠成一團,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隻要河對岸稍微發出一些聲響,一道又淺又窄的運河根本不足以擋住它們的去路。
而那些從前線潰退下來的軍隊,除了部分逃散者之外,大部分被軍官收攏,但分裂成了好幾個勢力團夥,他們雖然不至於欺壓、魚肉百姓,但靠武力占據了糧庫、油庫、政府大樓等戰略要地,甚至有一夥還占據了錢潮市著名的景區湖心亭,他們把所有的資源都據為己有,對普通百姓的求助完全置之不理。
那個盤踞在198個傳奇陽光海岸的勢力也有了些許眉目,有人說那裏已經被打造成一個末日堡壘,領頭人是劉雲宏,裏麵應有盡有,儲藏的食物幾年都吃不完,地下有幾十米的深井,屋頂有最先進的無土栽培種植園,甚至還有一個微型核反應堆提供電力……但我覺得這應該是無稽之談。
我們在木頭房過了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這一個月裏,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天劈柴、做飯、搜索新區域;晚上大家聚在露台上乘涼,徹夜長談。有時候我看著天上的繁星,聽著蟲鳴,聞著夜風中的青草味,恍惚中會覺得自己生來就是如此,之前的生活隻不過是南柯一夢。
其他人的狀態也不錯,除了劉國鈞一直聲稱自己的腿沒有恢複,並且漸漸暴露出他那懶惰猥瑣、欺軟怕硬的本色之外,其他人都度過了最初的慌亂,開始慢慢適應這個時代。
三毛每天最愛幹的事就是劈柴,據他自己說,把那些價值不菲、危機之前把他稱斤賣了也買不起的古董細細地劈成條子,有一種莫名的幸福感。道長則對他這種明顯有報複性傾向的行為非常憤慨,常常斥責他,說他是文化屠夫,那些古物曆經了這麼久的歲月,經過多少人的手,今天卻毀在他的斧頭之下。而老呂則會在一旁嬉笑,說這些“古董”沒有一樣是真的,全是沒多久前新造的,騙騙傻大款的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