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玉峰山月下傷影稀 三雅園夜半聞昆聲(3 / 3)

裴遷一臉苦相說:“可不是嘛,每天入夜時分,總有一個身穿金銀頭麵的女人在三雅園裏麵遊走,手裏拿著一個黃金打製的鈿合金釵,一邊走,一邊哭,有時候還唱一段兒。許是馮姑娘年紀輕輕早夭,又放心不下這個園子。唉,我都吩咐他們晚上不要出來,中了邪氣。這陣子園子裏陰氣可是大著呢!”

殷震賢沒有說話,背人的時候問裴遷,“當初盛王爺送給馮姑娘的頭麵和金盒子,你放在哪裏了?”

裴遷說道:“當初不是可憐馮姑娘孤苦無依,我就把盛王爺送的金銀頭麵和鈿合金釵悄悄陪葬了馮姑娘。這事情也隻有我一個人知道。你說,這披著金銀頭麵的女鬼,可不是馮姑娘的陰靈麼?”

殷震賢聽了這話,頭皮也有些發麻,說道:“這怎麼行?由她這麼鬧著,三雅園就沒有個清淨了!不管是不是馮姑娘,我今天晚上都會會她!對了,她每天晚上都出現嗎?”

裴遷低著頭戰兢兢說:“幾乎一天都不毛!夜夜都出來唱戲,唉!”

這日夜晚,殷震賢悄悄在房間裏坐定,等著那女鬼出來。入夜時分,陰風颯颯,茲楞楞樹葉翻飛,果然遠遠處漸漸飄過來一個人影:長長的飄帶,穿著黃金冠帶紅蟒宮衣,腰中係著玉帶,是《長生殿》裏楊貴妃的裝扮,輕輕飄飄穿過走廊,越過屋宇,來到馮憐憐居住的院子裏,滿懷悲哀長歎了一口氣:“唉!苦——啊!”

殷震賢聽見這一聲,當下撲棱棱毛發全豎起來。果真是馮憐憐陰魂不散?隻見那馮憐憐淒淒楚楚,哀哀怨怨,揮舞長袖,在院子裏影子一般旋舞了幾圈,開口唱了起來:

今古情場,問誰個真心到底?萬裏何愁南共北,兩心那論生和死。笑人間兒女悵緣慳,無情耳。感金石,回天地。昭白日,垂青史。看臣忠子孝,總由情至。

殷震賢悄然走出來,對著那女鬼說道:“唱得好!隻是距離馮姑娘,還差一些。你是誰?”

那女鬼忽然聽見有人說話,慢慢扭轉身來,隻見麵白如雪,唇紅如血,眉若蠶蛾細細一縷,鼻似懸膽直直一挺。舉止輕盈,聲音純細,揮袖反問道:“我是馮憐憐,你又是誰?”

殷震賢上前一把抓住,仔細一看,像是俞文珺,問道:“你是不是俞文珺?”那女鬼尖著嗓子哭笑道:“我不是俞文珺!我是馮憐憐!我是馮憐憐!”說著跳著跑了。

裴遷等人聽到動靜,拿了火把一起跑出來。殷震賢說:“俞文珺的情況,你可聽說過?”

裴遷詫異說:“俞文珺自從和金慶班對決之後被馮姑娘罵了,就一去無回。上次馮姑娘出殯之時,他還來看過一次。後來就不知下落了。”

殷震賢感慨說:“他瘋了!剛才就是他在這裏裝神弄鬼。你明天派人去找找他,看能不能治好他的病。他一身技藝,如果能回來教授一下子弟,也是件難得的事情。”

裴遷點頭說:“殷公子說得對。如今昆班能唱的戲已經大大不比先前。倘若俞文珺有救,他身上三五百出戲還是有的。”

殷震賢問:“這段日子三雅園能開張嗎?”

裴遷說:“還可以。鄭三小姐的兄長這段時間很照顧,所以日子還能過去。多謝您惦記了!”

殷震賢點點頭,走出了三雅園。此時此刻他腦子裏總想著鄭一茹,孩子剛出生,褚敏瑜就突如其來沒了。沒得這麼快,沒得這麼沒有情理。鄭一茹現在一定傷心欲絕。褚敏瑜幫過自己,於情於理都要去吊唁一下。就算要避嫌,自己也應該走那麼一遭。

殷震賢想著,就去一旁的花店裏買了一把白百合,慢慢往鄭一茹住處走去。他不知道,鄭一茹此時遠比他想象的悲哀難過:褚敏瑜的貼身遺物全部被送回來。鄭一茹在痛哭流涕地收拾整理中,發現了一疊女人的照片,有穿著暴露妖冶作姿的,更有專拍女性私處不堪入目的。鄭一茹看到這些照片,整個人哭著昏迷了過去。

此時江南春已將盡,花事也將過去。一陣風吹過來,漫天飛花似雨,落紅成陣。殷震賢在花海裏漫步走著,他感到有一種說不出的傷感和淒迷。群玉坊的泓四,三雅園的馮憐憐,還有自己最敬最親的玉胭脂,都如同這些粉潤的落花一般,在他心裏痛著,痛著,輕悠悠地飄落。在這個朝夕變幻的亂世,還有多少這樣美麗鍾情的女子,像飛花一樣飄搖,墜落……

不知哪裏的小巷深處,錚錚淙淙,傳來幾聲滄桑悲愴的聲音,那是古韻悠揚的評彈,伴著琵琶弦聲,抑抑揚揚訴說著落花流水,一聲一聲飄過他的耳際:

酒闌珊,詩半闕,花到春盡易蹉跎。往事去,今非昨,別樣悲歡唱落拓。坊間何處響笙笛,一曲琵琶東風破。

魂繾綣,夢已隔,愁至黃昏難消磨。荼蘼盡,人成各,何處昆生說離合。殿前誰複起霓裳,一縷清歌胭脂落。

《胭脂落》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