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滿城花雨海棠生香 一處相思來生續緣(2 / 3)

殷震賢連連道謝。鍾素素嫋嫋婷婷走出來,親自上了三支香,恭恭敬敬行了祭拜禮,才感歎說:“我是昆班出來的人,各樣出類拔萃的人我見得多了,唯一令我有三分尊重的就是玉姑娘。沒想到她如此忠烈,竟做了此等名垂千古的義舉,這又在我鍾素素之上了!所以我親自來祭拜她!”

殷震賢再次謝過。裘文夫婦才準備回去。鍾素素挽著裘文的胳膊,回眸看了殷震賢一眼,神情幽幽怨怨,似有許多話語。最後淒然一笑,對他點點頭走了。

殷震賢不知道鍾素素怎麼這麼快就嫁給了裘文。才剛剛幾個月的功夫,上海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裘文最喜愛的馮憐憐沒有了,鍾素素一心依靠的盛王爺也沒有了,夫婦兩個同病相憐搭配得也很合適。隻是,殷震賢心裏有點酸酸楚楚的感慨:這個世界變化太快,快得有些跟不上趟,快得有些想不明白。

殷震賢神思恍惚愣了片刻,褚敏瑜進來了。褚敏瑜來到玉胭脂的牌位前麵,剛剛拜了兩拜,眼淚忍不住流下來了。褚敏瑜取出手帕擦擦眼角,對殷震賢說:“我也是剛剛聽說這件事。玉姑娘何等聰慧伶俐的女孩,竟這麼去了!”殷震賢不免傷感,勸慰說:“如今多事之秋,旦夕禍福,也都各安天命吧。”

褚敏瑜擦幹眼淚,說:“夫人在逃難途中已經生產,還好母子平安。如今帶著孩子不方便過來祭拜,所以我一人代勞了。”殷震賢點頭說:“母子平安,也是秘書長的福氣了。”

褚敏瑜說:“如果不是當初你來報信,恐怕早被那群人算計了,隻是可憐了泓四了!”說完又忍不住流眼淚,問泓四的墓地,說要去祭拜。殷震賢告訴他地方,褚敏瑜點頭說:“我這就去準備些香燭,可憐泓四那樣喜歡熱鬧的人,死後卻如此寂寥。茂仲景竟然是這樣禽獸不如的人,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

兩人談了一會兒,依依惜別。褚敏瑜說:“我不日就要跟著孫將軍到北邊去布防。我不在的日子,你要記著多去看看泓四,替我帶些香果供品,也好報答她的救命之恩。”

殷震賢一一答應,褚敏瑜才放心離去。靈堂空了之後,殷震賢覺得玉胭脂還在他身邊,還在看著他,他無法相信玉胭脂已經死了!這個聰穎可親的妹妹再也站不到他的麵前,再也不會指著他的鼻子取笑他了!她什麼時候有這個想法的?殷震賢想起在徐樹錚的葬禮上,徐英若哭得哭天搶地的時候,玉胭脂就是那樣愣愣的,沉默的,一滴眼淚都沒有,一副斷然決然的樣子。她一定在那個時候已經下了決心。這是一個多麼有心計有膽量的女子啊!可是自己,卻不知多少回傷了玉胭脂的心。如今想要給她說一句話,或者笑一笑,都沒有機會了。玉胭脂,我的玉妹妹呀,你現在到哪裏去了呢?外麵冷不冷,黑不黑?你一個人會不會寂寞?玉姑娘!你還聽得見你賢哥哥的話嗎?我多想聽見你答應我一聲,再叫我一聲賢哥哥呀!

殷震賢想到如此,心內纏綿,心緒飄搖,腦子裏忽然轉出幾句曲子,開口唱道:“則見風月暗消磨,畫牆西正南側左。蒼苔滑擦,倚逗著斷垣低垛,因何蝴蝶門兒落合?早則是寒花繞砌,荒草成窠。似這般狼籍嗬,敢斷腸人遠、傷心事多?”

唱了幾句,不覺淚流滿腮,悲從中來。殷震賢雙手抱著膝蓋,感覺極端悲痛塞滿肺腑,隻想要痛痛快快慟哭出來。正是:

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此生若惜別,恨不相隨去。

又曰:

花落梧桐鳳別凰,此時無聲更淒涼。潘安縱有詩和賦,一半音詞是悼亡。

此時左宇飛、閔采臣、徐英若等都在靈堂後麵候著準備起靈,閔采臣聯係了茶房,準備將玉胭脂的靈柩起靈以後運往昆山。忽然聽到殷震賢悲聲大放,哭聲心酸腸斷,都忍不住又流了淚。閔采臣心中悲痛不比殷震賢略減一些,隻是默默忍受,為玉胭脂盡最後一份心。當下收拾停穩,閔采臣對茶房示意說:“起靈吧!準備出殯!”

忽然聽得門外有人喊:“且慢!請等一等!讓我們送玉姑娘一程。”

眾人吃了一驚,門口走進來幾個軍裝筆挺、威風凜凜的人,為首的正是黃鑫。

黃鑫走上前,對著玉胭脂的遺像說:“玉姑娘的行為,堪比我們的鑒湖女俠秋瑾。這次革命黨順利攻入上海,玉姑娘立下頭一功。雖然玉姑娘不是我們革命黨,但她的行徑值得我們敬仰。為此,我們獻上最神聖莊嚴的禮物——”

隨著話音,一麵青色的革命黨旗幟被莊嚴展開,鋪在玉胭脂身上。幾個人一起肅穆立正,對著旗幟行了一個莊重的軍禮!黃鑫說:“玉姑娘!我代表中華民國,代表數萬萬中華同胞,向你敬禮!你是為國犧牲的英雄,配得起我們的國葬!”

幾個人再次神情肅穆,一起向玉胭脂敬禮!

那旗幟煥然斐然,莊嚴而精神。令所有人肅然起敬!

掌管喪禮的茶房主禮喊了一聲:起靈了!哀樂聲起,靈柩隆重出門。外麵已經黑壓壓擠滿了送靈的人。靈柩出了三雅園,但覺清香四溢,落紅繽紛,不知誰說了一聲:“奇怪了!怎麼滿城的海棠花全開了!”但見玉胭脂棺木所到之處,滿樹滿樹的海棠花不知何時已全部綻放,開成了滿城的粉色花海花雨,撲撲簌簌為玉胭脂送行。

是夜,玉峰山上,月色皎潔,素輝嫻雅,一行人都靜坐著不忍離去。牧芷蘭傻傻地說:“玉姐姐說:她葬在玉峰山下能天天聽到昆山腔,不如你們就給她唱一場吧,好讓玉姐姐在九泉之下不會寂寞。”閔采臣點頭說:“這話聽起來傻,其實卻是最真的。玉姑娘唱了一輩子昆曲,愛了一輩子昆曲,如今去了,也是喜歡玉峰山上的昆聲。我們就做一場戲,給玉姑娘一起聽聽吧。”

眾人聽了都點頭說是。於是取來曲笛,對著玉胭脂的墳塋遙祝道:“玉姑娘,還有石公子,你們都是極愛昆曲的人,我們如今就在這玉峰山前擺下場子,唱上一折兩折,你們泉下有知,也和了我們一起唱,這樣即使睡在黃土壟中,也不至於寂寞。”

這時笛聲輕輕嫋嫋飄在半空,淒清月光之下,樹影花影人影交織在一處,時分時合。當唱到“恨西風,一霎無端碎綠摧紅。天嗬,他一星星說向咱傷情重,但願那月落重生燈再紅”之時,四圍霎時寂靜無聲。但見柳枝依依輕柔,夜風習習生香,邈邈然遠處似有歌聲,似斷似續,似無還有。眾人聽得如癡如醉,好夢初醒。

藤下一郎召集來陸順和茂仲景說:“現在形勢不利,我們必須趕快找到‘鵝貝雪花龍骨’,才好和興亞院交代。那個石雲卿就是‘風’,他已經指令我們配合他的行動,可是不知為什麼他突然消失了!我們已經查到他最後現身的地點在昆山,所以這批寶物很可能就在昆山!你們馬上帶上我們青龍會最精幹的武士,到昆山尋找這批寶物回來。這次隻能成功,不能失敗,否則我們隻好對天皇切腹謝罪了!”

茂仲景麵帶難色說:“如今馬大帥身死,我們沒有靠山支持。孫傳芳又在緝拿我們,我們去昆山,恐怕太冒險了吧。”

“混蛋!”藤下一郎罵道:“你這個膽小鬼!我已經給你辦了日本護照,你現在是日本國民,孫傳芳拿你也沒有辦法的!做事情隻有綠豆那樣的膽量,怎麼去做大事!”

陸順連忙說:“藤下先生不要動怒!這件事情我們一定辦好!”

藤下一郎點頭說:“可以肯定,‘鵝貝雪花龍骨’就在殷震賢那幫人手裏。近在咫尺的東西,我已經看到了它們白花花的樣子和興亞院讚賞的目光。你好好動動腦筋,一定要把它們從殷震賢手裏奪出來!”

茂仲景點頭稱是,回來和陸順商量。陸順發狠說:“一不做二不休,我們必須抓住兩個女人,逼殷震賢交出龍骨。”

茂仲景問:“哪兩個女人?”

陸順說:“鄭一茹和徐英若!”

茂仲景愣了愣,似乎有點猶豫。陸順惡狠狠地說:“現在我們已經無路可走!你還優柔寡斷!”茂仲景唯唯諾諾說:“怎麼敢?我隻是不知道如何下手罷了!”陸順悍然說:“我去抓鄭一茹,你去抓徐英若。隻要這兩個人到我們手裏,憑殷震賢多大本事都沒有用!下手要狠,決斷要快,你明白沒有?”

茂仲景點點頭。陸順說:“我已經在昆山鄉下找好一處荒僻的宅院,我們就在那裏會會。一定要萬無一失!”

上海本來形勢就不穩,褚敏瑜又隨軍隊到北邊駐防,陸順很快瞅準機會,將正在家中調養的鄭一茹蒙麵綁了出來,裝在一輛車中。等保姆、傭人發現慌慌張張報告給鄭家,鄭逸傑帶了人出來全城搜捕時,鄭一茹早已不知去向。

這邊茂仲景秘密潛入昆山,伺機綁架徐英若。徐英若此時悲傷過度,父母慘死舊傷未愈,親如姊妹的玉胭脂也玉碎鳳死。每每想起就以淚洗麵。芷蘭天天陪著她落淚,常常開導她說:“玉姐姐何等樣人才?她去的時候滿城的海棠花都開了,也許是到天上做仙子去了。姐姐這般傷心,其實卻是白傷心了。不如我們就折些海棠枝放在她墳前,也許她在天之靈更歡喜呢。”

徐英若聽著有理,就和芷蘭一起去玉峰山下折海棠枝。左宇飛想遠遠跟著,徐英若說:“現在有什麼事?你這樣跟著倒讓我們不痛快,就讓我們靜一下吧。”左宇飛聽聽有理,就不再堅持。徐英若帶著芷蘭天天去折些海棠枝,在玉胭脂墓前停留半日才回去。這邊茂仲景早已暗中窺伺,乘徐英若獨自一人在山腳下折花之際,迅速綁了起來用毛巾塞口,挾持到山後一個隱蔽的村落裏麵和陸順會合。徐英若被解開頭罩,一看是茂仲景,驚詫說:“你怎麼敢來到此?現在到處都在通緝你!”茂仲景苦笑著說:“英妹妹,你是不是盼著我早被他們抓住,砰的一槍給斃了?你真是希望我早點死是嗎?”

徐英若憤怒說:“你和日本人勾結在一起為害中國人。現在政府已經在通緝你!你快點放了我們!”

茂仲景幹笑兩聲,說:“嘖嘖嘖,就憑他們想通緝我?我才不在乎!我在乎的是英妹妹!英妹妹,隻要你告訴我‘鵝貝雪花龍骨’的下落,我一定帶著你遠走高飛。快告訴我!”

徐英若冷冷看著他說:“你這個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你做了多少壞事?你陷害自己的朋友,殺死無辜的泓四,還想從我這裏得到國寶的下落。簡直是癡心妄想!玉姐姐連死都不肯說出國寶的下落,我豈能告訴你們?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