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玉胭脂碧血染桃花 石雲卿靈犀解謎詩(3 / 3)

殷震賢忽然有一種衝動,他決定為玉胭脂做一件事。這件事太危險了,幾乎等於飛蛾撲火,很可能搭上自己的性命。但是不管怎樣,自己不能無動於衷,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位對自己鍾情的女子在自己眼前活生生消失。如果是那樣,我殷震賢還有什麼臉麵苟活在這世上。就算是死,也算是我用這條性命,報答她對自己的一往情深吧。總之不能讓她一個人這麼孤單單、冷清清就去了!

殷震賢想著,拐到街麵上賣煙火爆竹的地方買了一些煙花準備做些炸藥,又悄然去訂購了一些竹片準備做暗器。他打算瞞著眾人孤身一人去闖一闖龍潭虎穴,無論如何要將玉胭脂救出來。如果不成功,就用自己這條命給玉姑娘陪葬。殷震賢覺得如果自己毫無作為,就是對玉胭脂的犯罪,他寧願用飛蛾撲火的自我犧牲,讓玉胭脂死得不是那麼寂寞無聲。

殷震賢正忙碌著,忽然瞧見街的對麵有個熟悉的人影,麵前一閃,倏忽而過。殷震賢覺得有點像閔采臣,追著偷偷過去。一看閔采臣到了一個煙花鋪子裏,專挑那些筒子粗厚的煙花要買。殷震賢暗想:舅舅果真和自己想到一塊兒了!他肯定也想去救玉胭脂。殷震賢心頭一熱,上前抓住了閔采臣。閔采臣麵色嚴峻,神情憂戚,看了一眼殷震賢,拉著他出來了。

殷震賢說:“讓我去!”閔采臣說:“你不能去!你是姐姐的命根子!讓我去!”殷震賢說:“你也是娘的命根子!”閔采臣說:“我是你的舅舅!”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一路默無聲息地走。回到中醫學校門口的時候,發現褚敏瑜的車子停在外麵!殷震賢說:“褚敏瑜來了!”閔采臣沒有接話。兩個人進到大廳,看見眾人都在,正拿一種奇怪的眼神看他們。殷震賢有些納悶,再定睛看一看,隻見玉胭脂半躺在床榻之上,被眾人簇擁著。殷震賢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又仔細看了看,果然是玉胭脂奇跡般回來了!

褚敏瑜解釋說:“我今天一早去找工部局的人,隻打了一個電話,那邊回答說抓錯人了,已經下了文件放人了。我連忙開車過去,他們已將玉姑娘放了出來,我就帶回來了!”

殷震賢聽得目瞪口呆。褚敏瑜說:“玉姑娘回來就好!我還有要緊事要交接清楚,我們以後再聊。我先告辭了!”眾人都稱謝,褚敏瑜笑笑拍拍殷震賢的肩膀說:“不要拿我當外人,我其實是殷賢弟最好的朋友。”說完高高興興走了。

玉胭脂麵色慘白,形體消瘦。閔采臣連忙到藥房去配藥,不多時拿著藥膏藥粉遞過來。徐英若著急地說:“你們倆都到哪裏去了?急等著你們配藥,一個也找不來!”

玉胭脂勉強挪動了身體,似乎想勸止徐英若,卻說不上話來。徐英若說:“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出去!我要給姐姐用藥!”

幾個人連忙出來了,留下徐英若給玉胭脂用藥。徐英若看了玉胭脂全身上下青紫腫脹,竟沒有一處是好的,失聲痛哭道:“我好慘的姐姐,這不疼煞了我麼!”

玉胭脂用手拉著,說:“傻妹妹,閔氏傷科的靈丹妙藥,很快就好了,你不用擔心。”

果然傷勢好得很快,玉胭脂人也慢慢精神起來。眾人心裏的疑慮未解,都等著玉胭脂開口說話。這一天,喂了一些藥,將玉胭脂扶好讓她歇在榻上,殷震賢上前去輕輕問道:“玉姑娘,他們為什麼抓的你?怎麼會突然又放了你?”

玉胭脂強打精神說:“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們了,沒有想到我還會活著出來。”說到這裏,玉胭脂一陣眩暈幹嘔,顯然那些陰森恐怖的記憶對她已經產生了很深的陰影。玉胭脂稍微喘口氣說:“演反日劇隻是他們的借口,他們另有陰謀……”因為看到石雲卿也在場,玉胭脂沒有說出“鵝貝雪花龍骨”這幾個字,含而不露說:“他們本來沒打算讓我活著出來的,我也下了決心:實在撐不住了,就咬舌自盡。就在這時,他們接到一個非常神秘的電話,不知道是誰打來的,但是他們的態度非常恭敬畏懼,好像是一個很高層的人物。然後我聽見他們用日語一邊答應一邊點頭,後來他們看我一眼,就停止了刑訊拷打,第二天一早就把我放出來了。”

眾人聽了更加疑惑。徐英若說:“這也怪了!這些日本人向來看不起中國人,褚敏瑜拿了督辦的函,他們還置若罔聞,誰有這麼大的本事?一句話就能解決?誰會在暗中幫我們呢?”

殷震賢說:“這個人應該地位非常高,而且在日本人中有很大勢力。”

石雲卿猜測說:“會不會是盛王爺呢?”

殷震賢搖頭說:“不會。一來盛王爺剛喪了兒子,沒有心情幫我們;就算他真的出麵,也不會有這麼大的威權。”

大家都覺得認同。石雲卿說:“我覺得這個人好像挺神秘的,上次徐次長出事的時候,他就提前通知我們去救,可見他是一個身在高位的人,能夠得到最機密的信息。這次他又幫我們,可以想見是我們的朋友了。”

徐英若含著淚說:“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玉姐姐回來了!我再也不能失去玉姐姐了。”

大家又悲又喜,又疑又惑。可是終究抵不過玉胭脂驟然回來的驚喜,都變得歡欣起來。隻有閔采臣的眉頭深鎖著。他不讚成石雲卿的話,送信給殷震賢的人,和救玉胭脂的人未必是一個人,這人到底是誰呢?為什麼要救玉胭脂?裴遷聽說這個消息後也趕緊過來看望玉胭脂,說:“這下可救了我的命了!我為了玉姑娘的事情整夜不能安眠,就是一向不問世事的馮姑娘,這次也急著問了玉姑娘好幾次呢。玉姑娘,你這次好了以後,咱們再也不唱《桃花扇》、《花木蘭》這樣的戲了,咱隻唱傳統戲,省得他們又說咱反日反德的,好不好?”

玉胭脂冷笑一聲,堅定地說:“不!我還要唱!他們誰也攔不住我!我們劇場怎麼樣了?這兩天有沒有唱戲?”

裴遷歎氣說:“姑娘被抓走,誰還有心情唱戲?可是為了生計,該開鑼還開鑼,可是觀眾少得很。我們昆班靠的是書香富貴人家的子弟,可是現在書香富貴人家也是朝不保夕,旦夕禍福。前幾日還門庭興旺,忽然一夜間就殺殺搶槍變成街上乞丐了。上一場馮姑娘的戲,台下零零星星隻有幾個觀眾。不過,有一個人是回回都來的,就是那個裘次長,馮姑娘的戲他是每場戲都不空,馮姑娘一個人在台上唱,他一個人在台下聽,整個劇院空蕩蕩就那兩個人,那情景看上去還真是淒涼。”

殷震賢歎息說:“現在整個上海灘也隻有兩個地方唱昆曲,一個是咱三雅園,再一個就是盛王爺的府上。也就這兩個攤子,也越來越不景氣了。”

左宇飛看玉胭脂安然回來,身體也漸漸恢複起來,才放了心。因為心裏有大仇未報,始終不能釋懷,也不和眾人多講,忽然有一天又不知哪裏去了。徐英若這天早上略起得晚了些,遠遠望見閔采臣和玉胭脂站在紫藤蘿幹枯的藤架下麵說話,心想:這兩人一大早倒有許多的體己話說,想著也往這邊走過來。不料兩個人正說悄悄話。隻聽玉胭脂說道:“我真是有點擔心左侍衛,他為了給徐次長報仇,不知吃了多少苦,經曆了多少險難,話都少了許多。此人真是俠風義骨,令人感覺隻能望其項背,永遠不能和他並肩而行。”

閔采臣說:“他心中有英姑娘,藏著掖著含而不露。雖然嘴裏沒有一個字,可是心裏愛得苦,愛得深,愛得也很專一。我想這樣的人如果愛一個人,一生一世都不會改變的。所謂‘立言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可惜英姑娘太單純,這種深情竟然全然不知。”

玉胭脂歎道:“英妹妹那麼聰明的人,怎麼在兒女事情上這麼遲鈍?我聽說當時他們被困徐州時,左宇飛為了保護英妹妹,中毒已經深入骨髓,還強撐著和賊人周旋了一個時辰。若不是有一百倍的精神撐著,哪裏能夠做到?”

閔采臣笑著說:“那時候英妹妹還在昏迷,怎麼會知道?我們趕去的時候,左宇飛幾乎快暈厥了,還死命命硬撐著一口氣。就是左師弟看英若的眼神,別人都看得出,唯獨英若自己沒感覺。這一點她和她哥哥倒很像,外麵事上聰明伶俐,遇到自己的終身大事就糊裏糊塗。”

徐英若聽了這話,心中如同撞入了一隻兔子,怦怦跳個不停,臉也紅了。再聽閔采臣說自己的話,又氣又想笑。本來想悄無聲息退回去,已經近在咫尺,被兩人發現了更不好,隻得強撐著臉皮說道:“真不害羞!背後說人家壞話!”

那兩個人看見英若都笑起來。徐英若說:“一個是自家舅舅,一個是嫡親嫡親的姐姐,在背後這樣說我,把我當什麼人?”說到“嫡親嫡親”這幾個字,忽然想起死去的爹娘,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玉胭脂急忙幫她擦淚,哄道:“好妹妹,誰舍得說你一句壞話!還不是一門心思為你考慮。左侍衛那是一等一的人材,義父義母當初也是十分喜愛的,這樣的人,說一下又怎麼樣呢。”

徐英若僵著臉說:“你這樣說,我偏不考慮。”

玉胭脂說:“你這丫頭性子又上來了不是?不說別的,就看在左侍衛拚死救你的份上……”

徐英若聽到這話忽然警醒說:“姐姐,當時我還納悶來者,是誰人冒充我父親的信,誘騙我們上當的?我曾經懷疑是芷蘭妹妹,但是我確信不是她。”

閔采臣點頭說:“這件事在我心裏也一直是個謎。也許就是震賢那個門徒搗的鬼?不過當初次長南下的消息,就是門徒也不知道。還有玉姑娘的事情也蹊蹺得很,到底是誰有這麼大的能量,能夠救了玉姑娘的命?我左思右想也找不到答案。”

玉胭脂沉默了一會兒,也說:“我一隻想不明白這個人為什麼要救我?而且,我確信他會流利地說日語,因為我聽到他們用日語交談……”

幾個人正在談論,有個小門徒過來叫徐英若說:“徐姐姐!外麵有人找。”

徐英若出來,看見茂仲景身穿一身雪白的西裝,遠遠處筆挺地站著,笑容滿麵地等候。徐英若上前去問道:“可有我玉姐姐的消息了?”茂仲景一本正經地說:“妹妹別哄我了,玉姑娘已經被放回來了。你知道我到處托人,最後委托到一個身份很高的日本朋友,求他幫忙才把玉姑娘救出來的。”

徐英若聽了這話,將信將疑,可是玉胭脂確實是被一個高層的人救出來的。茂仲景一臉誠懇地說:“我和玉姑娘非親非故,這次費這麼大的功夫救她,還不是因為英妹妹?英妹妹,我對你的一往情深,自始至終有沒有動搖過?”徐英若轉身就走,茂仲景一把拉住笑道:“英妹妹,你不會這樣過河拆橋吧。我知道你誤會我,覺得我和日本人走在一起,可是我也是為了我的家族啊,我有我的苦衷啊!我對妹妹的心從來沒有改變過。過去你可以說我是為了你父親的地位,可是現在,你應該知道我真正是因為愛你的呀!”

徐英若聽到“父親”兩個字,真如萬箭穿心,扭頭走去。茂仲景望著她的身影咬牙惡狠狠說道:“我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了!徐樹錚那般位高權重飛揚跋扈不也死了?你還能蹦到天上去?你就是一塊放在我盤子裏的肥肉,哼!早晚等著我慢慢享用!”

徐英若回去尋思茂仲景的話,怎麼也不相信。可是如果茂仲景說的是假話,那麼誰是救玉胭脂的人?似乎又有些道理。於是回去和眾人商議。殷震賢說:“茂仲景這個人野心很大,心性又高又尖酸,不是能容人的人。過去和三雅園對決他明顯站在日本人那邊,哪有一點同門師兄弟的情分?這件事說是他做的,我怎麼也不能相信。如果不是,我又覺得奇怪。”

閔采臣說:“不管怎麼說,現在是多事之秋,大家提防些。聽說蘇北那邊馬仲麟和孫傳芳打得不可開交,馬仲麟的軍隊剽悍蠻壯,孫傳芳這邊節節敗退,如果破了南京,上海的形勢也就危急了。”話剛說完,門外急匆匆闖進來一個人,一邊哭著一邊喊:“完了!盛王爺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