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走吧。”
“離開這裏。”
“明天就走。”
柳伊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情感,修長白皙的手指在手機上飛快地戳出這幾個短句,然後麻利地點擊發送。
消息成功地發出了,此刻的網絡暢通無阻。
柳伊緊張地盯著手機屏幕,期待從自己發出的信息下麵的大片空白裏,看到他的回複。她的思緒混亂,心跳加速,精神緊繃,額頭冒汗。
22:52。
這是她的文字的發出時間。如此醒目地標示在文字的上方。
頭像是他的照片,標簽“B公司”,備注名“林儒”。
再三確認,沒有發錯人,也沒有打錯字。
現在已經是22點53分了。自己發出的三句文字,還是那樣沉默地佇立在消息框的頂端。在它前麵沒有聊天的曆史記錄,後麵也沒有新的消息回複。
煎熬地又過了30秒。還是沒有收到他的回複。柳伊開始胡亂猜測起來。
他此刻在幹什麼呢?或許已經睡了?或許隻是剛好沒看到手機?隻是1分鍾30秒而已。為什麼自己卻像等待了半小時那麼久?
或許信息他早就看到了,隻是覺得莫名其妙,不想回?以為她發錯了人?以為是惡作劇?又或許是以“已讀不回”來拒絕她的請求?那麼他是不是在另一邊,嘲笑著自己的衝動、愚蠢和自作多情?
他的頭像是最近2個月才換的,是他在海邊拍的照片。他張開雙手,作張開懷抱狀,微笑著看著鏡頭。身後的大海,很藍,如同一幅畫。
他這是去哪兒拍的照片?鏡頭那邊又是誰呢?
柳伊忽然就後悔了。
被按壓的自尊忽然就彈了出來。她長按著信息,看著“複製”、“轉發”、“收藏”、“撤回”這幾個選項思索、遲疑。
撤回?
撤回,讓這片空白隻留下自己的三句“你撤回了一條信息”。雖有痕跡,但仍保留著原來的空白。就像平靜的湖麵泛起了漣漪後回歸平靜,回歸本來該有的麵貌。然後周一若無其事地去上班,遇見他時兩人相視點頭一笑。
撤回,這個後來增加的新功能,設計者是基於什麼考慮呢?為了給用戶更正的機會?為了給用戶說一些想對方知道,又不想留下痕跡的話?為了給用戶彌補過錯的機會?打算用“撤回”的人,又是基於什麼心理呢?
撤回,仿佛給了柳伊退路,而退路的結局或許隻能是留白。
柳伊點擊了“撤回”。
手機屏幕上提示:“是否撤回該條消息?”。
提示下麵,是分岔路“確定”和“取消”。
確定?
取消?
在柳伊遲疑之際,手機屏幕上忽然彈出了一行字。
“好,去哪裏?”林儒的頭像在空白處出現。
柳伊的手激動地抖了一下,點了“確定”。然後,手機又迅速彈出提示:“超過3分鍾的消息不能撤回”。
柳伊驚魂未定,再仔細看了一下,沒有看錯,回消息的正是林儒。
林儒回消息了!
“去A國,去你留學的地方。”柳伊興奮地點擊著手機鍵盤。可是消息剛發送出去,柳伊就後悔了。她確實很想穿梭到過去。可是,那裏或許有太多熟悉林儒的人,太多牽絆,太多包袱。
沉默。
“要不去L市?”消息從林儒那一端發出。林儒何嚐不想回到柳伊的過去?
L市?自己的故鄉?已經十年沒回去了。柳伊的心遲疑起來。但是不到10秒,這種遲疑就被對林儒的想念吞沒。
“好,明天上午7點在市站等。”柳伊斬釘截鐵,仿佛是不想讓他,也不想讓自己,有猶豫的餘地。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如果不是有手機作為證據,柳伊還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和林儒做了約定。此刻的心情是忐忑不安還是壓抑感情的釋放快感?
他沒有多問,自己也沒有多說。寥寥數語、不問緣由的閃電約會。她是否還應該多說些什麼?
柳伊望著手機屏上的對話思量,期望從字裏行間讀出點什麼。林儒此刻是什麼想法?為什麼他什麼也沒有問?
夜深了。四周一片靜謐。林儒此刻是否也和自己一樣,無法入睡?
放下手機,柳伊走到窗前,拉起了窗簾。窗外依然燈光璀璨。高聳的大廈,閃爍聯動四射的燈光,光亮變換的廣告牌,隨風搖曳的綠樹和偶爾呼嘯而過的車輛。A市的夜景還是很美的。佇立良久,柳伊的思緒漸漸平靜下來。或許,她該冷靜地麵對她和林儒的感情。或許,接下來的旅程,能讓他們雙方都弄清楚他們之間是什麼,應該走向何方。
柳伊轉身看向自己36平方米的單身公寓。床架、書櫃、衣櫃和梳妝台,都是她喜歡的橡木色。書櫃上,整齊劃一地放著金融類書籍,《對衝基金的黑箱》、《帶你讀懂私募股權投資》、《另類的投資》、《投資組合管理》等等。與書櫃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把客廳和房間分割開來的鏤空屏風上掛滿毛公仔的“公仔牆”,有迷貓、蜜豬、哩熊、十兔、小海豚等等,還有迷貓圖案的床單、蜜豬圖案的枕頭和被子。梳妝台上,除了一瓶爽膚水、一瓶麵霜、一包麵膜和一把梳子外,空空如也。柳伊是不喜歡化妝的人,也不太樂意把時間過多地花費在外表上。她對此的態度是,2個小時的化妝護膚時間可以做很多事情了,比如看一場觸動人心的電影,研究一個金融產品。
公寓是2016年才買下的,距離B公司也就10分鍾的步行路程。剛本科畢業那會,由於資金有限,柳伊不得不在離公司稍遠的核心經濟區之外租房子,每天上班單程將近1小時。那時從7號線換乘至1號線的換乘站裏,屏蔽門前雖然也蜿蜒地排起了長隊,但屏蔽門一打開,大家就忘了文明、忘了禮儀、忘了排隊,不分男女,不管老幼地隻顧爭先恐後地往車廂裏衝,搶座位、搶舒適的站位。柳伊戲稱此為“搶板凳”。而如果既沒搶到座位,又沒能退而求其次搶到有利的站位,就隻能屈就在在車廂上落的位置——每一站,更多的人往上擠時,隻能扭曲自己的站姿,夾在人群中了。對於此,柳伊戲稱為“肉夾饃”。柳伊工作半年後,便忍痛付高租金在公司附近和同事合租一個3室2廳,一個房間月租2000元。也就從此告別了那種“肉夾饃”、“搶板凳”的地鐵生活了。之後,離職換到了B公司,就買了現在的這個公寓,才算是有了固定的住所,或許算是自己的家了。公寓的裝修、家具都是配套的,柳伊一點也不費心。用楚楚的話來說,柳伊是個沒有生活情趣的人。別人買房子精挑細選,一台一凳、一磚一飾物都是親力親為挑選,擺設也是自己一手一腳設計,柳伊卻是什麼都是別人設計好的,自己直接拎包入住。對於老一輩的什麼入夥儀式,柳伊也沒有搞,直接在入住當天邀請了好友楚楚來訪,簡單地煮了一個麵招呼楚楚而已。柳伊對此的解釋是,工作已經這麼累了,還耗費那麼多時間和精力在生活的細枝末節上,不值得。有時候,可以自己什麼都不管,安然接受別人的安排,也是一種被照顧、被疼愛的幸福。柳伊甚至在聽到別人控訴自己的父母所有東西都為自己安排,沒有自由、自主的時候,心裏默默地生出羨慕。一切都有人安排妥當,自己隻需要按部就班地跟著預設的軌跡勻速前進,歲月靜好,波瀾不驚,不是一件稱心如意的事情嗎?她羨慕別人一生無風無浪、按部就班、慢慢成長,可以愉快地經曆人生的各個階段。這個“別人”,包括林儒。
林儒。林儒。林儒。
柳伊心煩意亂地把臉埋進手裏,來回搓擦著自己的臉,撥起自己垂落下來的發絲,仿佛這樣自己會清醒一點,對林儒的想念更少一點。
柳伊瞥見了床對麵的液晶電視上方的照片牆。現代家居的設計,會在客廳飯桌邊的牆上、或是沙發上方的牆上、電視上方的牆上,掛上木框的畫或照片。柳伊的這麵牆,掛著的是各式的畫。柳伊看房時就有一個想法,以後每去一個地方旅遊,就買一幅畫回來,一點一點地鋪滿這一麵牆。這麵牆和屏風上的毛公仔,就是她執意要自己親自裝飾的地方了。第一幅,是在A市買的刺繡。繡的是一個色彩豔麗的鳥。還有一幅,是她去年去柬埔寨旅行時買的,畫上是兩隻金色的大象。
柳伊決定去洗個澡冷靜一下。於是,從衣櫃裏拿出自己的小黃熊睡衣,進了淋浴間。站在鏡子前,柳伊脫掉了自己的黑色蕾絲襯衣和西裙絲襪。柳伊本科畢業數年,在奔三的道路上越走越近,麵容卻還青蔥得如同剛畢業的大學生。此刻,她正在端詳鏡子裏的自己。全身的肌膚都雪白而細膩。脖子細嫩而修長,沒有明顯的頸紋和皺褶。鎖骨如溝壑凹凸有致,非常迷人。雙乳大小適中而挺拔,不算豐滿但和整體身材很協調。她的腰肢不算纖細柔軟,但是線條明顯,也沒有一點贅肉。手臂、手指都很修長,腿也筆直而修長。可是這樣美好的自己,隻有自己知道。她就像是一個包裝精美的誘人的禮物,默默地等待著拆禮物的人。隻是,年歲漸長,外包裝封塵了、殘舊了、褪色了,不再光鮮亮麗了,還是沒有遇到拆禮物的人。林儒,會是第一個拆開外包裝的人嗎?
柳伊想到此,心裏一陣抽搐,膚如凝脂的臉上劃過一絲愁緒。她這才發現,自己的眼瞼已經出現了幾條細紋。臉頰上零星幾點的雀斑若隱若現。齜牙擺弄起職業笑容,牙齒依然整齊而潔白,酒窩依然很分明,隻是兩邊的臉頰不再飽滿如初。這幾年,柳伊的膠原蛋白流失了不少。她的青春,餘額不足了。誰也逃不過歲月留痕。隻是,歲月對於美人來說,似乎更殘酷一些。
溫熱的水如同細雨,淅淅瀝瀝地灑在身上,柳伊暫時沉浸在沐浴的放鬆中。直到浴室的空氣漸覺悶熱,鏡子霧化,她才關掉開關,結束沐浴。穿上睡衣,吹幹水滴滴的發梢,柳伊躺在自己的小床上。
淩晨十二點,柳伊依舊睡意全無。她拿起梳妝台上的麵膜,閉上眼,享受這緊貼的冰涼和四周的靜謐。敷完麵膜,也就過了15分鍾。這漫長的失眠夜,該如何度過?拿起手機,她想問一下林儒明天的安排。她忽然想直接撥通林儒的電話,直截了當地問:“你喜不喜歡我?你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或是更瘋狂地,灌一支酒,跑到林儒住宅的樓下,借著酒氣,擁抱他,親吻他,大聲說:“林儒,我喜歡你。”就像電影裏的情節。
可是,這是一個20多年來循規蹈矩的乖孩子做的嗎?柳伊苦笑一下,心想自己真的是瘋了才會萌生這樣的念頭。她一個天天把風險、收益掛在口邊的理性的人,竟然有一天會像一個自己一向鄙視的偶像劇裏的沒頭沒腦的女主一樣,頭腦發熱地不顧一切跑向自己的愛情。
既然如此,那為啥要訂下這個約定呢?為什麼不直截了當地,把他約出來一個咖啡館,當麵問清楚?因為怕熟人撞見?因為這裏有太多的束縛?她平時都不敢和他單獨相處,她會害怕周圍的空氣突然變得悶熱透不過氣,害怕與他的目光相遇,害怕看見他熾熱的欲言又止的深情的目光,害怕他經過自己的身邊,害怕聽見他的呼吸,害怕互遞物品時肌膚不期而至的接觸後觸電一樣的縮回,害怕自己突然臉紅發燒,害怕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害怕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害怕自己因此思緒混亂無法靜下心來工作,害怕有人察覺她的異樣,更害怕感受到他同樣燥動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