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狼
一
熊熊的火光照在幾個身心疲憊的日本兵身上,架子上的烤肉不時 的發出“吱吱”的聲響。雖然肉的香味在山穀裏飄蕩,可是有兩個日本兵已經靠在樹上睡著了。看得出來,他們十分疲倦。
這是一支迷路的鬼子偵察兵,他們的任務是搜索活動在這一帶的 義勇軍,把他們的人數,武器裝備,活動規律記錄下來,為大本營冬季的掃蕩提供依據。自從馬占山的軍隊撤出鬆遼平原,義勇軍就成了 關東軍的心腹大患。但是現在這個任務不可能完成了,因為報話機在 前幾天逃跑時候被摔壞了。現在,他們在大山裏整整轉了一天,暮色 降臨的時候來到了這裏。眼下的四周,荒涼的雜樹林和厚厚的積雪使 他們分不出東南西北,也不知道這條山穀還有多長。山上,偶爾裸露 的岩洞中充滿了腥臭味,看得出,這裏曾經是黑瞎子居住的洞穴,但 是在今天晚上,這裏或許要成為他們的臥室。
此時,大個子日本兵取下一塊烤熟的狗肉,嘴裏“嘰裏咕嚕”的 說著什麼,矮胖的小隊長公田生氣了,吼叫了一聲,睡覺的日本兵才醒了過來,紛紛走近火堆,拿起了烤肉。
離他們十幾米遠的樹棵子裏,幾雙碧瑩瑩的眼睛冒著藍光,無聲 無息的窺視著這裏,它們嘴裏做著深深的呼吸,但是霧狀的氣體很快 被夜幕吞沒了。領頭的是一隻成年老狼,她身上的毛色是純白的,隻是腦門頂上的部分已經凸了,一隻耳朵耷拉下來,像是受過嚴重的創傷,碩大的鼻子高高隆起,隻是鼻子頂端的白毛不見了。她的前腿微 微彎曲,似乎時刻在準備發動攻擊。躲在她身後的幾隻中年狼,眼睛 裏噴射的目光是焦躁的,還有些貪婪。或許是烤肉的香味刺激了它們的神經,使它們喉嚨裏不時的發出低鳴。但是隻要它們的動作稍稍出 格,白狼那銳利的前爪就會凶狠地伸出去,發出嚴厲的警告。
據說長白山的這種白狼極具人性。她眼睛放射的殘忍和仇恨已經說明,她的目標不是火堆上的烤肉,是那些日本兵。
白狼的目光,更多的時候停留在矮胖的日本兵身上。她不知道他 叫什麼名字,什麼軍銜,但是她知道,就是這張喜歡露出笑容的臉,一槍打碎了她“老公”大灰的頭顱。如果不是她的超級忍耐,及時率 領狼群撤退,她相信,這會兒放在火堆上燒烤的,不是農戶家裏的看門狗,應該是它們自己,或者是她的孩子。悲慘情形雖然過去幾天了, 可是白狼一閉上眼睛,當時的一切還曆曆在目。
這片森林幾年前就是她的領地了。這裏有著茂盛的草地,各種羊的種類繁殖很快,有了羊群它們就可以得天獨厚的享受美食。雖然有 時候也會遇到人,但是它們不會發出攻擊,雙方相安無事的時候多, 因為人們很少找它們的麻煩。當地的百姓更多的是來到山裏采集野菜, 撿蘑菇和打柴。有時候也獵獲動物,目標是兔子、麅子一類的,或者 是山雞。這樣的日子很是愜意,使它們在春暖花開的季節可以安詳的 曬太陽,收獲的季節可以飽餐秋色。
突然有一天大灰來了,要加入它們的集團,於是一場決鬥不可避免。在這之前,白狼已經打敗過不少入侵者。她相信,就狼的家族而言,能夠成為她對手的沒有幾個,所以她並沒有把大灰放在眼裏。決 鬥是在山下展開的,看起來並不彪悍的大灰,從一開始就讓她吃盡了 苦頭。它的肌肉太發達了,和它纏鬥了半天居然還精神矍鑠,仿佛兩 條腿綁上了發動機,不知疲倦的往來衝刺。它的牙齒異常鋒利,有一次她隻是被對方輕輕的“碰”了一下,肩膀就火辣辣的流出血來。更 要命的是,它的雙肩極為有力,每一次碰撞中,她都會出現趔趄,有 幾次還翻了跟頭,如果不是大灰手下留情,她早就被打得一敗塗地了。後來當她沮喪得收住了腳步,它卻走了過來靠住了她的身體,用那柔 軟的舌頭舔舐她那受傷的肩膀,眉眼裏露出的是歉意。似乎在說對不起,我不想要你的地盤,隻是希望你能夠接納我。就這樣,大灰成了它們家族中的一員。
有了大灰,她覺得生活變得豐富了,也有安全感了。一次她打食回來剛剛來到洞穴不遠處,就聽見了小狼的嚎叫,當她飛快的跑過去, 看見一隻半大的金錢豹正在向洞口進攻。金錢豹那鋒利的爪子像推土 機一樣的往外刨土,如果洞口再擴大幾分,她的幾個孩子就會成為金 錢豹的美餐。當時,她不顧一切的衝了過去,和金錢豹進行殊死搏鬥。 當然,這是一場極不對等的決鬥,她明知道不敵,但也絕無選擇,因 為她不能眼看著孩子們一個個的慘死。就在這時大灰回來了,迅速地 加入了戰團。大灰的凶猛,不要命的打法很快使雙方變得勢均力敵,最後金錢豹膽怯了,借著暮色退走了,她和孩子們得到了保全。在她的一生中,這是唯一一次戰勝過豹子,而大灰居功至偉。從此她知道,有大灰在,它們就是這片土地的主人。 不幸的是,現在山下來了一群陌生人,也就是這裏農戶們說的鬼子。這些個子矮矮的,身體敦實,穿著“黃皮”的人,十分的驕橫, 看見好東西就搶,看見漂亮姑娘就抓。手裏那個長長的東西總是發出 爆響,每一次響聲過後,就有鮮血流出,大灰就是被那響聲打碎了頭 顱。那天它們並沒有惹鬼子,隻是從村子外路過。那個矮胖的鬼子首 先舉起了那個東西,隨後大灰就完了。勇敢的大灰把豹子都打敗了,卻稀裏糊塗的死在了矮胖鬼子手裏。這個仇不共戴天,白狼發誓,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們送進地獄,不能力敵就智取,白狼的祖 先都是用大腦說話的。
此刻她看見幾個鬼子圍著火堆在打地鋪,看來準備睡覺了,她從鼻子裏發出輕蔑的哼聲,心說有她白狼在,他們就不用想舒舒服服的休息,她跟他們耗上了,看看誰在最後堅持不住,成為對方的美餐。 想著,她對身後的狼群發出耳語,分頭開始了行動。
二
躺在火堆旁的公田雖然疲憊,但是睡不著,他的半隻小隊日本兵,現在隻剩下了八個,如果遇上有點實力的義勇軍,可能就會全軍覆滅。 最要命的是:發報機壞了,無法傳遞出消息,靠著手中這份並不準確 的地圖,在這森林密布的大山裏,找到出口太難了。他的對手不隻是 義勇軍和老百姓,還有狼——盡管他原來不願意承認,現在卻不得不承認。在北海道的家鄉,那裏也有狼,但是那裏的狼對所有的生靈一視同仁。這裏的狼卻真是邪門,似乎學會了愛國,專門和他們過不去, 和當地的百姓相處得很好。如果不是狼的追蹤和騷擾,義勇軍也不會 那麼容易得手,這些狼簡直成了義勇軍的同盟軍。
公田躺了一會又爬了起來,感覺心裏發毛。遠處黑洞洞的灌木叢 裏,好像有一雙雙碧綠的眼睛在閃爍,他不由自主的拿起了槍,身體 靠在樹後麵,向幽暗的叢林裏瞄準。半天過去了,那裏一切如舊,沒 有生出任何響動。他長出了一口氣,覺得自己過於神經質,就回到了 地鋪上,重新閉上了眼睛。他不知道,剛才他舉槍瞄準的方向,就是 白狼潛伏的地方。
眼睛澀澀的,身體也發軟,神經係統仍在高度緊張。公田知道, 這種情緒得不到控製,他們這些人不被中國人打死,也會死於疲勞, 最後被這些狼活活吃掉。越是這樣想,睡意離得就越遠,公田不由得 又坐了起來,眼睛盯著已經損壞的發報機。那次從村子裏出來,在二 道梁子中了義勇軍的埋伏,當時發報員隱藏在灌木後麵,按說是不會 被義勇軍發現的,可是該死的白狼出現了,那可是大白天,是在彈雨交織的時候,她居然凶猛得撲向了報務員。報務員哪裏見過這種情況, 驚慌逃跑之中槍也不會開了,滾下了溝壑。而那隻全身白毛的老狼跟 了過去,發出的攻擊像閃電般的快捷。當他趕過去時,白毛老狼不見了,報務員的喉嚨上留下了一道血線,見了上帝。更要命的是,報話 機出現了故障。
離開了二道梁子,一路上他都想不明白,狼為什麼會在白天出現,為什麼要在彈雨紛飛的槍戰中向他們攻擊,難道這些狼是被中國人馴服的特殊部隊?後來他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在人類的曆史上還沒有 這樣的前例。中國是個低等民族,怎麼會有超越前人的特殊智慧。隻 是沒有了報話機,他們就成了聾子,群瞎子,就可能葬身在茫茫的林海 裏。他看看身邊,除了一個哨兵沒有躺下,其餘的士兵都和衣而臥隻是從他們那呼吸不均的動作中,他知道這些人和他一樣,並沒有睡著。四周除了風聲,寂靜的嚇人。黑魆魆的森林裏麵透 射出陰森森的藍光——那像似從地獄裏發出的訊息,似乎在提示公田: 他們已經預支了通向地獄的傳票。他本能的打了一個寒顫,把頭移向 了空中。幽森的天穹並沒有展示出友好的圖畫,清冷的星光像是判官 的眼睛,計算著他們走向地獄的裏程,沒有任何友善和熱烈。
沒有選擇的公田隻好閉上了眼睛,第一次感覺到了侵略者的孤獨。 困意終於湧了上來,這是好兆頭,可以安穩得睡一覺了。公田向火堆靠了靠,善於催眠的火苗迅速地擁抱了他。 此時叫聲出現了,尖利而蒼涼,悠遠而恐怖,像是從古墓裏爬出來的鬼魂。開始是一兩聲,時斷時續,聲音縹緲而悠揚。後來距離拉近,叫聲變成了一片,像是張無形的網,重重的海濤,正從遠處一點 點的擠壓過來。隨著距離的拉近,那叫聲變成了絞索,變成了死亡的 音符。這種聲音幾天來一直在伴隨他們,隻是今天晚上離得更近,叫 聲也更密集,似乎狼的耐性也到了極致,要和他們決一死戰。公田第一個聽到這叫聲,隨後就站了起來,目光散亂的掃射著,因為他不知道狼在哪裏,又感覺到處處是狼。煩躁,驚恐和憤怒讓他變得極度不安,可是他又不能不壓製住自己。因為他看見,原本異常 勇敢的士兵,此刻都成了驚弓之鳥。有一個士兵胡亂的向黑暗處開了 一槍,但是蛇一般的火光,帶給黑夜的,是短暫的寧靜,隨後的狼嚎 變成了大海的潮聲,一波接一波的。公田狠狠的扇了私自開槍日本兵 一個耳光。大日本帝國的士兵居然被狼嚇得草木皆兵,這太有損帝國 的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