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人在小公寓裏過著自己燒飯吃的日子,學會了喝燒酒,牙齒也搖晃缺損了。我變得愈加麵目可憎了。我搬到了公寓附近的出租房裏,是最差的出租房。我想那才符合我現在的生活。
如果那是我活在世間的最後一眼,那我倚靠門邊,看到的是月影、荒野,還有靜靜佇立的鬆樹。我經常一個人在寄宿屋小小的四疊半的房間裏獨自喝酒,喝醉了就走到公寓門口,靠著門柱哼唱著不著調的小曲兒。除了兩三個無法割舍的好友之外,再也沒人理我了。我也漸漸明白在世人眼裏我到底是怎樣的人了。
我就是一個無知傲慢的無賴,還是一個白癡,更是一個下流狡猾的色鬼。靠著招搖撞騙,過著每天聽著三味線的悠閑日子;為了騙錢以自殺威脅老家的親人;像對待貓狗一樣對待賢良的妻子,最後還把她趕出家門。世人或厭惡,或嘲笑,或憤慨,謠傳著各式各樣關於我的傳言,我已經全然被埋葬,被當作死人、廢人般看待了。
不要緊的,我是惡業之子,我是原罪,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混蛋,應該大大方方地盡力去死。
我拚命在不同場合說不同的謊。我總是這樣,然後陷入窘境,考慮死亡。雖然最後敗露的時候,隻會讓人加倍震驚、憤怒,我還是沒辦法說出真正的現實,隻能時時刻刻在自己虛偽的地獄裏愈陷愈深。
我是多麼虛偽醜陋,肮髒下流,我是世間一切低俗詞語的結合,我痛恨,惡心,恨自己。我想應該現在去死。
後來又是什麼機緣巧合呢?我想我必須堅強地活下去。討厭懶惰、在文學方麵的謙虛求教、神明的存在之類各種各樣的原因,要解釋清楚人生的轉機,卻實在虛無縹緲。那樣的解釋即便勉強被認為是正確的,也肯定有什麼地方會讓人覺得虛偽。是不是因為人不是總在左思右想後才選擇前程的呢?很多情況下,人都是不知不覺就踏上了不同的世界。
後來的後來,我坐在偏遠的房間裏,眺望著雜草叢生的廣闊庭院,失去了笑容。我又想去尋死了。要說是特意造作,的確是做作,甚至還有些任性。我希望把人生當作一場戲,不,是讓戲變成我的人生。反正如今,我對誰都沒用了。根本沒有可以鼓勵我生存下去的動力。我已經有了作為一個愚蠢、即將滅亡的普通人前去赴死的覺悟,我想要忠實演好時代所賦予我的使命——永遠輸給別人的卑賤的命運。
我真是個笨蛋。我完全沒有什麼誌向,也看不到哪怕微乎其微的重整旗鼓的希望。偶爾有友人來訪,也隻顧玩樂,就這樣渾渾噩噩地生活著。對於自己醜陋的前科,別說覺得羞愧,暗地裏甚至還有些自滿。
我裝作早熟,人人就都說我早熟。我裝成懶漢,人人就說我是懶漢。我假裝不會寫,人們就說我不會寫。我偽裝成騙子,人們就說我是個騙子。我擺闊,人們就說我是有錢人。我表現得很冷淡,人人說我是個冷漠的家夥。然而,當我真的痛苦萬分、發出呻吟時,人人卻說我是佯裝痛苦,無病呻吟。反正總是格格不入。
那家夥,真是越來越平庸了。這種愚蠢的閑言碎語時不時隨風飄到我的耳裏。每次聽到這些風言風語,我都會在心裏堅定地回答:我本來就是平庸之人,不過是你們沒注意到罷了。相反地,當我做好一生以文學為業的心理準備時,這些無知的人也不把我當回事。而我不禁在暗地裏偷笑不已。隻有演員的世界裏,才有常青樹。文學的世界裏沒有。
我一直拚命努力想像一個合格的罪孽深重的孩子那樣死去。
做作也好,無病呻吟也罷,什麼都無所謂了,我隻是想死去,像葉子最後融於泥土,像鯨魚最後溶於海洋,像呼吸最後溶於空氣,我隻是想睡一個不會醒的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