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四叔回來了(2 / 3)

真奇怪,四叔竟然不記得自己出去了多少年?總說自己出去了六年。頭腦在一時間似乎恢複不了清醒。四叔從這頭走到哪頭,同這個人握手,同那個人握手,神情陷入種極度的亢奮,而又似羞愧的狀態。似竭力在掩飾什麼,又或在竭力樹立一個強有力征服眾人的形象,可又被自己的現狀阻隔了。

所以四叔的表現,讓我們覺得很可憐。也很痛惜。

從前我還小,不懂什麼。隻曉得四叔沒有了妻,不曉得這沒妻的苦痛。記得讀高中二年級時,四叔曾拿著一疊稿子給我,叫我給他寫個他的《我的前半生》。

我說:四叔,你又不是個啥大人物,寫什麼前半生啊?

四叔:也不是寫我的前半生,是寫你的四嬸子吧。

是組日記。裏麵寫滿了他對逝去四嬸子,及從前那個女知青劉翠鵝的思念。而這兩個女人都已去世了。日記裏有篇紀念逝去四嬸子的文字,至今印象深刻。

“天氣變了,風吹得門窗直響,天黑了,關好門窗準備睡覺。朦朧中,門窗似乎被打開了,她輕輕的進到房間來。我說,劉妖,你回來了?她不說話,隻是輕輕的歎息。我說,劉妖,你回來了,就上床睡吧,天氣變了,把門窗關好。她便把門窗關好,輕輕的上床來,我摟緊她啊,摟緊……才發覺原是做了一夢。起來點亮燈,看見門窗都關得好好的。什麼聲響都沒有……”

這個情形,前麵寫到過。那是四嬸子死後,四叔做的一個夢。寫那字的最初印象也來自四叔的這疊日記。這樣的夢,四叔不知做了多少回!四叔的情緒在四嬸子離去後,總是反複,總夢到四嬸子在世時的一些鏡頭。我們都很同情四叔。也希望四叔能早些找到新四嬸子,現在還好,找到了。

隻是眼前的四叔,怎麼都無法跟從前的四叔聯係起來。雖穿著一套淺灰色的西裝,但也掩飾不住流浪的蒼涼。頭發都掉光了,本不高的身材,因消失了結實的肌肉,更加弱小。臉也變得黝黑而尖小,神態超出尋常的敏感。

我們自家人沒有機會接近四叔。便同大姑,小姑,三嬸子一起在廚房說話。祖母用存好的樹兜,燃起了火,一大家子圍著火炕,邊烤火邊望著門外的四叔……

“喂,你們不覺得奇怪,你們的四叔才出去五年,那女孩子都五歲,十月懷胎呢?”三嬸子首先提出了疑問。“興許碰見時,已懷上了?”我們猜測。

據說新四嬸子也是苦命人,前夫又賭又嫖還偷盜,一次偷生產隊電線時,被電擊死了。是懷那個孩子時,她男人剛死嗎?四叔是個聰明人,不可能不明白,再說她現在已經懷上了四叔的孩子。大家也沒什麼好說的。

晚上,四叔才有時間跟我們坐一塊,大家圍著火坑談了一宵。其實天並不冷,圍著火坑,隻表示親情的濃烈。四叔仍跟從前一樣健談,還教導我們晚輩在家裏家外,如何待人處事,如何孝敬父母,養育兒女。隻是四叔的這些話,已失去了說服力,他自己懂得如何孝敬父母,養育兒女麼?

我們敬重四叔的,可又對他有些不滿,不滿卻又無從說起。

關於新四嬸子肚子裏的孩子,家裏分成兩派。一派是大姐與三叔,主張把肚子裏的孩子打掉。因為四叔的孩子足夠多了。這邊兩個,那邊兩個,這樣一個組合家庭有四個孩子,不能再生了。祖母,大姑,小姑一派,當然希望生,還是多子多福的老思想,也不知道現在計劃生育政策抓得多緊。我們小一發的,就棄權不問。

新四嬸子比大姐還小一歲,寬麵大耳,身體健壯,正是生育的好時節。當然舍不得打掉孩子。但新四嬸子滿臉的雀斑,都在訴說她那坎坷崎嶇的人生。比實際年齡看去長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