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時間,隻要她來,孩子們都很高興,大人們也很高興。祖母叫晚輩的稱她三姨,叫同輩的稱她三姐。這兩個稱呼都不太符合她將來在我們家的身份。若是嫁給三叔的話,孩子們該叫她三嬸子,小姑叔們該叫他三嫂。也許這樣稱呼她,冥冥之中已確定了她永遠不會成為我們家的一分子。不是她不肯嫁,也不是三叔不要,更不是兩家有意見,而是那女子最後死了。
你說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正值青春年華,怎就死了呢?她與三叔好了沒多久,就得了子宮癌。開始是子宮肌瘤,還未結婚,還要生孩子,沒去做手術,後來厲害些了,去做了手術,也沒完全切除掉。因為子宮完全切除了,就不能生育,她想與三叔結婚,想給三叔生孩子。正是那未切除的半節子宮上的肌瘤,後來病變,奪去了她的生命。
彼年三叔二十歲,一米八五,比父親還高三公分。比父親更為粗壯,又是當兵的,穿起那身軍裝,說不出的英俊瀟灑,加以含蓄的性情,憂鬱的氣質,真如大姑說的王子一般。兩個人雖隻度過一個月,卻早已是情深意厚。
三叔回部隊後不久,書英就病了。來過祖母家幾回的如仙子般的女子,就沒有再來。素日我就隻聽見祖母歎息。本來來年三叔探親就準備辦婚事的。其實辦不辦都已經明了了,鄉下訂婚就跟結婚一樣,更何況三叔還是軍人。隻要是女子肯嫁,就是癌症,也得娶。
當三叔知道她病情從部隊趕回來去看她。她卻把三叔關在門外不讓進。麵對著門外的三叔解除了他們的婚約。三叔當不肯,要娶她。她死都不肯。她家人也都說,三叔還有美好的前程,若是娶了個死鬼回去會對前景不利。為了三叔好,她死也不嫁。
三叔在門外哭得一塌糊塗。故河口小溝田間不知多少次閃動過他們的身影,那是三叔有生以來度過的最美好的一個探親期。也是三叔綻開青春戀愛的一個探親期。一顆對未來充滿了希望與愛的心靈,突然遭遇如此打擊,怎不痛哭流涕?春光仍舊無限淒迷,那情形竟如夢境,與他隔著了來生前世。他與書英的緣分就在這生中隔斷了。
三叔徹底恍惚的,每天都要去書英家,靠在她門前哀求,隻是書英不曾一次打開過房門。
終有一天,三叔去她家,再也不用呆在門外了,因她已經死了,葬了。一夜之間,三叔與她便是陰陽相隔,永生不得相見。這在三叔無不是種永久而深刻的傷痛。因為書英交代過,她死了立刻下葬,不要讓三叔看見她的遺容與屍體。麵對書英的墳墓,三叔哭得死去活來。那墳前的油菜花金黃的在陽光下閃爍,書英便從那金黃中走出來,還活著,還如他初見時一樣靈秀美麗,溫柔優雅。三叔幾次陷入這種幻景中,昏死了過去。
來年三叔探親,就隻能到她墓前敬上一柱香,插上一掬野油菜花了,那是她生前最喜歡的。書英的墓前也長滿了野油菜花兒。三叔的初戀就此湮滅。這夢想中包含了多少他們兩的夢境與未來呢?隻是它們還未展開,就消失了。
很長一段時間,三叔都沉浸在對初戀書英的緬懷中,遲遲不結婚。我們家亦把書英的身份定格為“三姨”或“三姐”。家裏無論老少說起,都會想起那個有著溫和笑容,長長烏黑辮子,貌美如花,叫書英的女子。其實她與三叔隻不過短暫的相戀,去祖母家不過有限幾次,且時光不夠一年。可她留給大家的印象卻是如此深刻,至今在後輩中也沒有被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