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無聲,多如鵝毛。
鳳京這幾日雪勢很詭異,比往年任何時候都要大,饒是現在這樣的白天,也仍有大雪不斷紛揚而下,似定要為鳳京換上一身銀裝一般。
風雪之中,西北風也狂妄地呼嘯著,刮在臉上如刀子一般,冷得讓人不願出門。
上元宮中,冷太後正在雕花書桌邊抄經,桌案邊的狻猊香爐裏點著龍涎,淡淡香味透透而出,浸染著整個書房。冷太後手指保養得極好,皮膚細膩白滑,指甲圓潤光澤,握筆的姿勢十分有力。隻見她眉目垂順,口中念念有詞,一筆一劃,極是虔誠。上等的絹帛上,娟秀的小楷字極是悅目。
宮中女子,到了冷太後這樣的年紀,大多篤信神靈,年輕時並不信因果,也任性妄為地做下太多錯事,等到年歲漸長,同儔日漸老去,或是早已離世,而自己的兒女也不會長留膝下。運氣好的,能如冷冰倩一般做到太後,得舉國敬奉者,鳳毛麟角。更多的,隻是仰仗著有個孩子能長留宮中為太妃。然而,歲月不饒人,縱使貴為太後,冷冰倩也不能違抗自然規律。她日漸感到身體不如從前,而眼下事端頻出,宮中不穩,她眼看著殘忍的殺戮如當年一般在宮中上演,卻無能為力,隻能寄希望於神靈,希望諸天神佛能夠保佑青鳳國運昌盛,也保佑她這唯一的兒子能夠平安一生。
鳳池的一生,是注定要成為帝王的,而在這個路上的任何一個可能阻礙他前進腳步的事物或是人,冷太後都將其歸結為絆腳石,她會不惜一切手段為他一一剔除。比如,當年的麗妃,甚至是現在的靈華。
字言心聲,冷冰倩的心中帶著殺伐決斷,筆鋒也淩厲起來。金剛經怡心怡情,在冷太後的筆下,卻變了味。
“呲——”已經成功大半的經文被她隨手丟進炭爐,重新鋪上錦帛,冷太後深吸一口氣,摒除雜念,繼續抄經。
龍涎香嫋嫋而上,香氣氤氳,很快蓋去了焚燒錦帛的焦味。內室安然如春湖,平靜得沒有半點漣漪。
擎荷從外麵悄聲進來,肩上還有細細的碎雪不曾拂去。她快步走到桌邊,躬身對冷太後道:“主子,有回複了。”
如在春湖心裏投下一粒仔石,冷太後筆尖微顫,墨汁淋漓灑下,一張新帛毀於一旦。
將廢了的錦帛入爐焚化,冷太後顯得異常平靜,她的動作如行雲流水,不窒一刻。投筆入池浣洗,修長的手指捏著筆杆在筆洗中輕輕搖晃,濃墨在水中洇成一幅水墨。她不急不徐道:“有什麼話,不著急,慢慢說。”
擎荷被主子的這一連串動作緩了神,也喘勻了氣,她想了想,道:“回主子,上回讓人去查的事,奴婢已經知道結果了。我們要找的人,果然就在京中,而且……”事關重大,擎荷斟酌半天,不敢輕易宣諸於口。
冷太後斜著眼尾,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帶著無形的壓迫。她懶懶開口:“說下去。”
這個神情,讓擎荷想起了鳳池,到底是母子,這個表情簡直是如出一轍。她清了清嗓子,緩言:“主子,您聽了可千萬不要著急。那個人,就是先前一直在宮裏的……蘇青澄。”
“當——”筆杆敲擊青瓷筆洗,由水傳遞,聲響綿遠悠長,直讓擎荷覺得心都跟著顫抖了。
冷太後將筆拋進筆洗中不管,就著帕子拭了手,緩步至茶幾邊落座,下意識地抬手去拿手爐,卻是一片冰涼。
擎荷忙取過手爐,換上熱熱的炭,包裹著絲絹遞過去。
如此良久,冷太後才開了口:“她現在在哪兒?”
“就在蘇府。”
“是哪個蘇府?”冷太後又問。
擎荷明白她的意思,詳言道:“是老蘇相蘇謹年的府邸,那是蘇謹年的私產,他離開鳳京雲遊各地之時,將那宅子交給蘇青澄幫忙打理,她現在就住在那裏。”
“就她一人?”
“還有雲門的人,雲天的女弟子雲溪。另外……”擎荷頓了頓,道,“還有個不足歲的嬰孩。”
“蘇青澄幾時有了孩子?”冷太後覺得匪夷所思,她凝眉看著擎荷,嬤嬤忙道:“那孩子似乎並不是她的,她隻是抱養的。”
“無緣無故抱養一個孩子作什麼?”冷太後不解,揮手道,“你讓人再去探,這個孩子到底是誰的。”
擎荷見主子對孩子的事很是上心,心底冒出當年那一樁事,不由有些害怕,她囁嚅著:“主子,您是想……”
“哀家不是那樣的人。”太後皺了皺眉,一個采蘭已是如此,現在連擎荷也懷疑起她來,難道是當年的事做得太絕,讓她們存了偏差的念頭不成?她耐著性子,“哀家不過是想弄清楚那個孩子的身份,也好有個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