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開春,但運河上北來的寒風,仍肆無忌憚地吹打著門窗,拚命尋找著那怕針眼大小的縫隙,然後爭先恐後地往屋子裏鑽,以顯示它寒冷的威力。門外牆上那塊寫著“左岸鎮公所”的牌子,在北風的淫威下,隨著風力,一下一下地撞擊著磚牆,發出一聲又一聲單調、無奈而又沉悶的“咚…咚…咚”的聲音。
街道上,家家關門閉戶,似乎是在躲避寒冷。但這不是“似乎”,確實如此。此時的左岸街道上,鬼毛的人影都看不到。隻有一些陳年的碎屑,被寒風卷起,發出蟋蟋蟀蟀的聲音,伴隨著寒風的嗚咽聲,傳遞著這個地方蕭條的信息。
也就在這個時候,從運河岸邊的河堤上,由南往北,遠遠的迎風走來一個身著裘皮大衣、戴狐皮帽的年輕男子。他一張棱角分明的方臉,雖然全部露在風中,但卻依然紅光滿麵,不見絲毫的寒意。他的目的地,就是左岸,隻是現在四周無人,沒有人知道罷了。他右手拎著一隻黑色的皮包,皮包表麵雖然不見鼓起來,但卻顯得有些沉重。裏麵裝的,肯定不是什麼尋常的紙張之類的雜物。
而在年輕男子後麵三十幾米的地方,則有一個身穿長袍馬褂的中年人,不緊不慢地跟著,似乎與他毫不相幹。這中年人的目的地,與前麵年輕人一致,都是左岸。
在這個中年人的後麵,又跟著一個年輕夥計,也隔著幾十米。警惕的眼睛,不時東張西望,打量著這個他從來沒有來過的地方。
寒風越吹越緊,卻並沒有影響到他們的腳步,他們都必須在中午前趕到左岸。
鎮公所的大門緊閉著,四扇窗戶也關得死死的。但因為屋子很寬敞,任你門窗關得多緊,裏麵都顯得空蕩蕩的,冷嗖嗖的。好在寬敞而空蕩的屋子中央,燒著一隻巨大的火盆,中間的炭火通紅通紅的,還冒著藍幽幽的火苗。青磚鋪的地麵上,四周不常有人踩的地方,已經生長出一層暗綠的苔蘚。隻是若不仔細看,是辨認不出來的。憑這點就說明,這屋子不是經常有很多人來踩。雖然地麵上很幹淨,卻也看出了冷清。
火盆的四周,坐著五個中年人。每人麵前,都有一把陶壺,裏麵熱著一壺茶。這壺靠近火盆放著,想喝就喝,茶隨時都是熱的。
五個人已經坐了一上午了,氣氛卻仍然沉悶。似乎每個人的腦子裏,都在緊張地思考著什麼重大問題,但又一時不好做什麼決定。
他們是左岸第三代的五兄弟,掌管著左岸的一切權力,左岸的命運和前途都掌握在這五個人手裏。但現在他們都不說話。隻有門前那塊牌子撞擊牆壁,發出的咚咚聲,在這空蕩的屋子裏空空地回蕩著。
“哎呀,講了幾天了,讓你找個人把牌子釘緊一下,你就是不聽,煩躁啊!”左林東終於開口說話。但大家卻不知道,他是說這聲音讓人煩躁,還是沒有找人釘緊牌子這事讓他煩躁。
“北風每日在吹,冷得不想出門,事又讓人煩心,誰會記得這卵事!回到屋裏,婆娘崽女吵,一來到鎮公所,事又煩心,鬼就會記得!”楊運華噴出一口煙,不緊不慢地回答著。
今年,是楊運華當鎮長,並且兄弟們都已經放出口風,準備要他當三年。他也還在考慮這事,還沒有鬆口。眼下這世道,他是一天都不想當了。還要他當三年,這不把他往火坑裏推麼?
去年這時候,東洋人占了國都南京,好一番燒殺,聽了都讓人覺得心驚。也不曉得這幫龜孫子,會不會來到左岸。他們如果來了,我們是逃,是順從,還是反抗?如果留下,會不會遭遇國都那樣的屠戮?全鎮老少,又往哪裏逃?就算有地方逃,全鎮人都逃了,那兩代人建立起來的基業,到我們手裏不就全毀了麼?以後死了,有何臉麵到地下去見前人!又怎麼對得起後世子孫喲!哎呀,想一想都揪心,哪裏有心思去想那塊破牌子的事,掉就掉了吧。反正也不見有人來左岸了。
“好像要喊人準備浸種穀了吧?要開春了嘍。”王國祿好似漫不經心地說道。
“還有心作田?真是不曉得輕重!眼前是要準備為護衛隊擴編,增加人手,購買槍支彈藥,並且要抓緊訓練。也不曉得那幫東洋人會不會來,總要作好打的準備啵。”姚慎思說。說完一彎腰,端起陶壺喝了一口茶,吐掉嘴裏的一根老末葉茶梗。這茶梗一到火盆裏,一下子就被藍幽幽的火苗吞噬掉,並冒起一縷黑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