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雪峰!
——本書不是曆史,但尊重曆史,並盡量還原曆史
作者:謝強華
如夢令·風雲雪峰雙闕
雄闕
冰淩徒壓勁鬆,
蒼鷹傲立雪峰。
風雲卷長天,
湮滅多少梟雄。
可歌,可頌,
熱血染紅碧空。
雌闕
世事更替如夢,
春華秋月雲湧。
蒼海成桑田,
悲歡離合枯榮。
且泣,且痛,
一曲衷腸誰懂。
第一章 絕 鏢
開篇賦
改旗易幟山河缺,
狼煙鐵蹄九州裂。
蒼生如草芥,
嶽飛再世乏良策。
報國無門徒謀略,
雪峰落日伏劍客。
長夜淚切切,
隻因國運下弦月。
1
從遠處看,茫茫雪野中,那列北行的人馬,如同沙地上一群搬家的螞蟻,隨時都有可能被風沙掩埋。
北風挾裹著雪花嗚嗚作響,劈頭蓋腦地撲打在領頭的那中年漢子身上。他眉骨、顴骨突出,額頭寬闊,身材格外魁偉,身坯寬大如門板,為尾隨在他身後的隊伍遮擋住了些許風雪。如同老鷹抓小雞遊戲中的那隻“母雞”。
風雪依舊肆虐。中年漢子的眉毛、胡須上已凝結得如同霧凇。由於腳步一直不敢鬆懈,急步行進中,張口呼吸時總有冰雪撲落在嘴裏。
為了禦寒,中年漢子早將又粗又長的辮子,嚴嚴實實地繞在脖子上。後麵的人員也將長辮當圍巾用。
“爹,馬還是您騎吧?”緊隨中年漢子身後的小夥才18歲左右,個子高瘦。這時從馬背上跳下來,怯怯地想將手中的韁繩遞到他爹手上。
中年漢子頭也沒回,緊握虎頭大刀的右臂隨手向身後一擋:“少羅嗦,趕緊上馬!你眼力好,給我四周盯緊了。一旦出了差錯,我們這群人完了還是小事,還拖累了這幾十人的家小!”
中年漢子虎頭大刀上的鐵環,因揮舞激發出刺耳的鏗鏘聲,悚得青年小夥子趕緊重新躍回馬背,緊張地繼續四周觀望起來。可惜,除了茫茫風雪,還是茫茫風雪。
天和地,被紛紛揚揚、密密麻麻的雪線縫合起來了。
和青年小夥一樣一直保持著警惕張望姿勢的,還有隊伍殿後的一位老者,他披一件紫得發黑的披風,也騎在一匹棕色馬上。與其他人不同,他手中緊端著一把當時德國造的毛瑟長步槍。這在清朝末葉,屬於稀罕貨。
由於老者一直像雕塑般緊張地平端著槍把兒,手掌與槍托似乎凍在了一塊。老者身前還有一個牽馬的,由於身材矮小,身後的長刀刀鞘老是磕著冰硬的皮褲,發出單調而有節奏的樸樸聲。
縱觀全隊,共32人,卻隻有四匹快馬。隊伍的中間卻有28匹高大的騾子,都馱著重物。
因為一行人專撿小路行走,笨拙的馬車根本用不上。
他們從1912年農曆正月初六出門,半隱半行的,至今已走了20多天。
2
風雪漸漸小了,最後,閑得無聊地停歇下來,像脾氣發累了的孩子。天空的雲層也漸漸薄了,風雲翻騰,碎雲在天空糾纏著,離合不定,冬日的夕陽躲在雲層後麵,像個犯錯的孩子,不時將怯怯的目光探出雲隙,遊離不定地探看著下麵的冰天雪地。
按理說,此時能見度應該好些了。但是,太陽一旦收起羞澀的目光,天地間反而愈加陰暗了。
青年小夥在馬背上半俯著身子向前問道:“爹,快天黑了吧?要不要找個地方歇腳?”
領頭的中年漢子道:“嗯。別急。前麵有官驛,再走半個多時辰就到了。”
青年小夥立即轉頭朗聲喊:“大家快點走,天快黑了,再走半個時辰就到驛站歇息啦!”
朗聲一落,隊伍中立刻回響起一片興奮的嘈雜聲。像死水中突然丟入一顆石子激起的蕩漾。隊伍的行進速度明顯加快了。
朗聲青年小夥名叫謝宏藩,輩份上屬虞字輩,號虞華,是我的大祖父。自然,領頭的那中年人就是我的曾祖父了,名叫謝建造,號唐就,是雪峰山名震一方的大鏢師,更是雪峰山建造鏢局的當家人,也是建造鏢局的總鏢頭。
二祖父名叫謝宏昌,號虞香。此時正在雪峰山一個名叫攀溪的小山村,他從老屋的屋簷下,摘下一支長長的冰淩當利劍,正和一群小夥伴們殺得難分難解。很難想象他日後會成為民國時期名滿雪峰山脈的“五虎四龍一豹”之虎首!
我的親祖父名叫謝宏琇,號虞章,排行第三。此時正在老家堂屋裏玩自製的木陀螺。他那一棕鞭抽得太猛了,陀螺被抽到堂屋地樓板底下去了。宏琇隻好將整個身子貼在地上,去摸尋陀螺,可陀螺死皮賴臉的,摸得著,就是拿不到。不知不覺,一把黃鼻涕流下來,地上的泥巴就把他的嘴巴、鼻子糊成了最惡心的那種東西的模樣。如果光瞧他現在這副嘴臉,誰會料到他日後會成為雪峰山的排木大亨、富甲一方呢?
四爺爺名謝宏芬,號虞嘉。此時,穿著開襠褲的他,既不去和二哥他們湊熱鬧、打野仗,也沒有纏著三哥玩陀螺,他獨自一人安靜地在堂屋前的天井裏玩雪、玩泥沙,小手、小臉凍得通紅通紅的。
我那個子矮小的曾祖母易氏美姣正抱著我的五爺爺,邁著三寸金蓮,艱難地跨過堂屋門檻,向天井裏的謝宏芬喊道:“四崽,快進屋烤火,別凍著了。”於是,謝宏芬很聽話地跟著娘回屋烤火去了。在後來的滄桑歲月中,謝宏芬是我五個爺爺中唯一壽終正寢的。
五爺爺名叫謝宏琦,號虞學,他稍大一些時,即顯露出他的稟異天資:識字讀書過目不忘,文章才情直追孔王。所謂物極必反,他不但沒給整個家族帶來福祉,反而招來嫉恨,在校讀書期間竟然無端惹來一場血案,官司一直打到人亡財散才不得不罷休。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3
隊伍一陣急走,終於從一條小道中融進了一條較寬敞的官道。
進入官道前,謝建造四周警惕地觀察了一小會,確認無異常之後,才把虎頭大刀一揮,然後大家井然有序地彙入大道中。
因為本次押運物什之貴重,因為政局動蕩,兵荒馬亂,他們盡量避開走招人惹眼的官道。
所謂官道,隻是路寬了一些,路上依然很難見到一個行人。可能是天色已晚,加之天寒地凍的原因吧!
謝建造在心中暗暗長籲了一口氣:好在前麵就是官驛了,大夥終於可以暖暖地燙個腳、暖暖地燙壺酒、暖暖地睡一覺了。因為一直潛行在僻靜小道間,他們找不到合適的宿頭,已連續兩夜宿於野村、荒廟之中。幹糧、馬料和酒水也所剩無幾,都急需補充了。
暮色縹緲中,前麵的雪原中慢慢浮出一尖屋頂,如海平麵出現的桅帆。馬背上的謝宏藩首先看到,不由得驚呼道:“驛館!爹,驛館!驛館就快到了!”此言如同油鍋裏濺入一滴水珠,後麵的人群也跟著歡呼起來。
謝宏藩立即從馬背翻身而下,把韁繩硬塞到我曾祖父手中:“爹,現在安全了,您騎馬吧!”然後不由分說地把謝建造往馬背上扶。
“我還沒老到要你扶我上馬!”謝建造單手一按馬背,側身一翻躍於馬上,他臉上浮出很少顯露的慈祥與笑容,“這孩子。”
隊伍再次加快了進行的步伐,慢慢的,大夥頭上已是熱汽蒸騰,細細看去,像一縷薄霧緊隨著他們繚繞。
終於看得清驛站的門窗了,可是窗口像一隻隻老人的眼眶,黑森森的,顯出幾份攝人心魄的神秘。
“還沒掌燈?這個時候了,有情況!”謝建造把虎頭砍刀往後一揮,隊伍立馬停頓下來,如同往常應付緊急狀況一樣,大夥把輜重往中間一圈,劍拔弩張地把武器齊刷刷地指向圓圈外的四麵八方。
一陣緊急聚合,他們頭頂繚繞著一團蒸騰的汗霧。盡管汗霧隻泛出輕紫,卻透出凝固般的陰冷。
隊伍中一直殿後的老者,此時已衝向前來,他的臉部尤其緊張得青紫,硬冷得像一塊青石塊。他跨下馬來,獨自遊離在人圈外,平胸端著毛瑟槍,不停地拉動著槍栓,這槍栓聲不停地警告對方:小毛賊,最好別打我們的主意!我手上有著德國佬的真家夥呐!識趣點!
寂靜曠野中,槍栓拉動的聲音顯得特別刺耳。大夥屏住呼吸,似乎在全神貫注傾聽著拉動槍栓的獨奏曲。
這時,一隻灰白色的野兔在路邊雪草混雜的叢中穿出來,張望了一會,再不緊不慢、三步一蹦地橫過官道,鑽進對麵的草叢中,戀戀不舍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