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荔枝公園。
丁理坐在水邊的石頭上,看著夕陽將不遠處的京基大廈一點點染成刺眼的金黃色。
每天的工作結束之後,丁理都喜歡來到這裏乘涼。現在已經是六月,沒有電力的供應,他一點也不想呆在那間悶熱、陰暗的小房間裏,對著早已成為擺設的電燈和空調去追憶那已經逝去的“黃金年代”的榮光。
街道上傳來車隊的轟鳴,透過稀疏的行道樹,丁理看到打頭的是一輛09式步兵戰車,噴塗著城市迷彩,小巧的炮塔上,30毫米機關炮驕傲地指向天空。在它的後麵,快速的行進著一長列的軍用重卡,每輛卡車上都擠滿了難民。
看著車上的人們,丁理流露出一絲羨慕的眼神。這些難民將隨車隊前往南邊香港的維多利亞港或者東麵的鹽田港,在那裏,他們將搭上運送補給的船隻前往菲律賓,然後再被轉運到傳說中那位於澳大利亞北部海岸的華人居留區。
“幸運的家夥們”,丁理搖搖頭,暗自嘀咕了一句,雖然被迫離開故土,但至少這些人的生命是有保障了。
周圍乘涼的人們也同樣注意到了這支車隊,一時間,竊竊私語的聲音多了起來。
“哎,你們聽說了嗎?梅嶺關那邊的防線昨天差點被臭蟲給打下來了。”
“對,我也聽說了。就差一點,最後被飛機給炸回去了。”
“我在參謀部的小舅子前天告訴我說,廣西已經完蛋了,咱們中國,現在就剩下廣東這一塊了。”
“南嶺防線應該沒問題吧,來的路上我可是見著了,那城牆高得嚇死人哩。”
“別提了,當初長江防線夠厲害吧,結果怎麼樣。”
“說得也是,那我們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好好掙工分,聽天由命吧……”
“……”
是啊,聽天由命吧,還能怎麼辦呢。每一天,丁理都能聽到類似的各種小道消息和感慨。他已經有些麻木了。戰爭爆發已經三年多了,跟著軍隊從丹東一路退到深圳,看到的、經曆的悲慘實在太多,他的精神已經結出一層厚厚的繭,將自己嚴密的包裹起來。
他還清楚的記得,三年之前,那個本應平和喜慶的春節,他在東北的家鄉,忽然被黑暗淹沒。電沒有了,所有人的手機都無法打開,甚至連路上行駛的車都全部停了下來。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水停了,供暖也沒有了。
二月的丹東,溫度總在零下五度左右徘徊,最初那幾天,他唯一的記憶就是冷,徹骨的冷。他和父母,妹妹,一家人穿著最厚的衣服,披著棉被,冒著失火的危險,將家裏能燒的家具一件件劈碎燒掉來取暖。他們小心的消耗著存量不多的礦泉水和年夜飯,滿心期待地盼望著一切重回正軌。
丁理已經不太記得清楚騷亂是怎麼開始的,等他們一家發現外麵的喧囂時,騷亂已經波及全城。
外麵到處是失火的房子,黑煙遮蔽了天空,人們瘋搶一切生活必需品,開始是搶購,接著就變成了搶劫。本地駐軍和警察竭力維持秩序,但街上滿是穿得像狗熊一樣笨拙的人,抱著各種東西飛跑,他們能起到的作用幾乎為零。
然後,大量的軍隊來了。
來的是39集團軍的部隊,是潰退下來的,隨之而來的是遠方激烈的槍炮聲。
這時,丁理才知道,有一種像蟲子一樣的東西,已經攻陷了沈陽和本溪,正從西北方殺過來。蟲子很大,很厲害,會使用電磁脈衝攻擊,所到之處,一切需要用電的東西都會失靈,軍隊的指揮係統,通信係統和運載工具幾乎全部癱瘓,所有的技術裝備變成了廢鐵,摩步師淪落成步兵師,士兵們隻能憑輕武器作戰,根本無法擋住滾滾的蟲海。
恐慌的人群迅速演變成逃難者,丁理一家也混在其中,驚恐萬分地隨著人群盲目亂竄。一切都亂哄哄的,大家都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逃,直到有人大喊:“到江對麵去!蟲子不會遊泳,過了橋就安全了!”
沒有人去思考為什麼蟲子不會遊泳,或者對麵的朝鮮人會不會讓他們過去。逃難的人群如同找到了明燈,向著鴨綠江大橋的方向湧去。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鴨綠江在丹東這一段已經不再封凍,無數人亂哄哄的堆在橋頭,混亂中,丁理被擠到了後麵,眼睜睜看著他的父母帶著妹妹消失在奔湧向前的人潮中。他大聲呼喊,可周圍幾乎每一個人都在大聲喊叫,沒有人能夠聽得清彼此的聲音,他隻能被人群推著向前移動。
忽然,前方一陣槍聲響起,人群頓時變得更加混亂,一股反推力從前麵的人群中傳來,和後麵向前的力量猛烈相撞,將丁理生生掩埋其中。窒息的感覺湧上心頭,他感覺自己要被活活的擠爆,恍惚間,他聽到許多人在驚恐地大吼:“快跑!朝鮮人要炸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