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朝憶梨花暮憶雪(一)(1 / 3)

其實,我拜師時的年紀,在一眾神仙裏頭算不得是最晚的,但是相比之那些才三五百歲就早早拜了師開始學藝的,我確實晚了太多。

我拜師時,才剛剛過了兩萬歲的年紀,在神仙裏頭,我這個年紀其實還算是個不大通人情世故的小丫頭。

滿打滿算,我這一生的頭兩萬年裏頭,可以回憶的東西太多,抓在手中的卻屈指可數,而我做成的,統共也就兩件事情,一件是療傷,一件是學做飯。

療傷是不得已,是為了活下來不辜負那個人的恩情,而學做飯,也是為了那個人,他做飯,一向不大好吃來的。

每一年,五神島的梨花都如期盛開,漫漫的雪色花瓣鋪陳出我眼中這世間最美的景致,可是,我等的那個人,那如雪梨花下的一抹月黃衣衫,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他不知道,如今我隻能等他到兩萬歲,過了兩萬歲,我就要離開了,我為了另一個約定,要放棄和他的約定。其實,已經不能算是約定了,他說過在我長大前會回來,可是,他沒有,既然沒有,約定就作廢了。

離開的前一個月,我將五神島所有的梨樹都掛上了彩緞,每一條彩緞上,我都寫了三個字——“我走了”,假如有一天他真的回來了,他看到這個,就會知道,我也已經離開這裏了,再也不會等著他。他也可以認為我背棄了約定,至少,他會安心一些。

我不能在這裏等他了,坐在海中的礁石上,聽長浪排空,四下裏卻覺得靜的出奇,鹹濕的海風吹過來,我覺得心裏格外淒涼。

渤海之極的歸墟相比六界可能隻算是滄海一粟,對我來說卻是一個世界,而五神島則是最後的歸宿。

或許作為一個神女,提起“歸宿”這種詞難勉會讓人覺得有些可笑,確實,神仙很少似人那般長情,也是因為如此,我才不想離開五神島,去傳聞中遠離十丈紅塵的三清神境。

如今,昔日裏繁華的五神島隻剩下了我一個人。為什麼隻有我一個人?高高九重天上那位紫宸宮的天帝,想來會比我更加清楚。

我雖然是神仙,對神仙卻談不上喜歡。

今年三月初九是我滿兩萬歲的日子,天帝打發了一十二個青衣玄冠的仙官,三十六隻七彩金鳳還有一頂施金錯彩的盤螭遊鸞步攆將我從下界的五神島,迎上了三十六重中最後一重的大羅天。

與別處不同,因為靠近天外天的緣故,大羅天沒有白晝,亙古黑夜綿長的如同一場沒有盡頭的夢,戚戚的黑色夜空中,也不見一顆星子。

前來接我的十二位仙官的其中一位告訴我,天帝將會打開羅生堂的大門,然後將太古神諭中那枚代表著六界蒼生福澤的禹延玉賜給我,從此以後,我便是天族認定的新任少司命,待我修成上神,即可繼位。

我對少司命一職並不太感興趣,天帝也並不是真心想要讓我做少司命,不過是給我一個閑職,方便監管我罷了,他倒是費心了。

隻是,天有不測,還未等我們趕到羅生堂,大羅天突然山崩地裂,天地撼動,虛妄海上刹那間開遍紅蓮,如同燃起熊熊烈火。

第一次見到這種場景,增長天王,廣目天王,多聞天王,持國天王齊聚,二十八星宿,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一同現身,在暴雨中布下天羅地網,甚至於,動用了天界十方神器之首,相傳是能夠“滅噬諸天”的東皇鍾。

我們幫不上什麼忙,留在這裏頂多隻能算是添亂,遠遠地觀望了一陣,我們便得到了天帝的指示,我便被送到三十三天的玉清宮。

再後來得到更多消息的時候,記得最清楚的,便是那一位受東君之命掌管梵天池紅蓮仙子不幸在這場禍事中不幸香消玉殞,而且羅生堂也已經坍塌。至於被埋在廢墟中的禹延玉,聽說是東君親手為紅蓮仙子撅墓時無意找到的,被他隨手扔在一旁,被一位天族士兵撿了起來。

後來我又去了大羅天一次,看到了那個墓,親手奉上了一束梵天池裏最後一束紅蓮。

後來聽說,梵天池的蓮花,再也開不出紅色的了。我想那花也是通靈性的,知道主人已死,它們舍不得,便也隨她去了。

不過禹延玉終究還是落到了我的手中,我將它收在混元袋裏,也並不是特別在意。

因為我不大喜歡熱鬧宴席,又帶著對那位素未謀麵的紅蓮仙子的敬意,所以生辰宴並沒有辦。這拜師宴卻由不得我,還需天帝遣人問一問我的師父。

沒錯,天帝給我找了一位師父,我這位師父是原本九重天上司禮法掌戰事,戰功赫赫,威震八荒,傳言修為更勝東君一籌的天族第二任戰神羲澤。

他還有個名字,叫做阿若迦,因為他是東洲神境中,唯一一個梵天境的神,隻是,到了如今,也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梵天境八族中哪一族的神。

如今,兵戈息止,六界大安,他便歸隱在中皇山的女媧神宮,安心地培養著幾位弟子來繼承他的衣缽。

哦,對了,聽說我這個師父早在數萬年前就娶了一位美貌的師娘,她是梵天的一位公主,來曆我倒不是很清楚,隻是經常聽人說她手中的那麵能夠映夢占卜的修羅之鏡如何如何神奇。

我在玉清宮住了半個月,一直到了三月二十五那日。太白金星說那天是上好的黃道吉日,宜出行,婚喪,娶嫁,宴飲,遊樂,很適合我前去中皇山拜師。

我再次謝絕了天帝派人相送的好意,隻是那一個略熟識的仙官帶路,背著包袱就一路前往中皇山。

天公不作美,我前去中皇山的途中,天上突然飄飄起了雨,山間的雨霧帶著寒氣,打在臉上,冷在心裏,我打了一個哆嗦。

第一次見到師父時,我不曉得他就是我要拜的師父,因為他實在看不出來已經有三十多萬歲,而且瘦瘦弱弱,罩著一件單薄的白衣袍,如同凡界戲文中那樣的一個可憐見兒的白麵書生——我隻當他是阿若迦的某一個徒弟。

那時他正在神宮前的一片梨樹林子裏裏修剪果枝,瀑布似的長發上掛著一溜水珠,白玉雕成似的一雙手,修長而骨節分明,那是一雙適合彈琴的手。

因為我已經打發了那個仙官回去複命,拜師引薦的事少不得要請別人。我看他修為不淺,便越發認定了他是阿若迦的徒弟,那便是我未來的師兄,找他引薦是再合適不過的,於是我走過去,向他施禮,“敢問這位仙友,您可是這女媧神宮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