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珍全身一顫。心想，是啊，快到頭了。忍著沒讓自己哭出來。故作埋怨道：“你早知道你什麼病，你怎麼不治呢？”
“治什麼治啊，治不好。弄一身窟窿，無非多活兩三個月，我犯不上。”方嶽平輕描淡寫地說道。
“你犯不上，我呢？你就自私。自以為是。跟了你一輩子。什麼事兒跟我商量過？連這都不跟我商量。你是舒坦了。我呢？你讓我怎麼辦？”
方嶽平無奈地說：“我也是沒辦法啊。早告訴你就多讓你難受幾個月。”
“這我就不難受了？不想跟你吵了。反正已經這樣了。”王淑珍偷偷?抹了抹眼淚。
方嶽平深吸了一口氣。仿佛有什麼重要的話要說。?“淑珍，我時間不多了。這輩子放心不下的隻有你了。方源，方正我也顧不上了。我走了以後，你在走一步，找個老伴兒。”
“方嶽平，你在這麼自以為是，我真跟你急了啊。你別跟我這整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來。什麼都說。”王淑珍真的生氣了。一丁點兒的感動都沒有。
方嶽平被王淑珍罵笑了。“不說了，不說了。淑珍，我們在一起三十四年零六個月十二天了吧？”
王淑珍還沒有在方嶽平讓她找後老伴兒的陰影裏走出來。有些氣憤地說：“我不知道。都你記著呢。”
“別生氣，我是真放心不下你。”方嶽平解釋道。
“那你先過去，找好了住處，就帶我走。”
方嶽平眨了幾下眼睛。覺得自己真的氣著她了。還氣的不輕。
方嶽平不在說話了。傻傻地發著呆。年輕時就這樣，本就不愛說的他，經常被王淑珍擠兌的理缺詞窮，然後用沉默來表達自己的委屈。
王淑珍看著發呆的方嶽平，又好氣又好笑。仿佛這個在病床上的人，不是絕症的患者，是他剛結婚的丈夫。
“又委屈了啊？老方啊，你這麼多年真是一點兒沒變。”王淑珍挨著他坐了下來。
“老方，我也沒想到你會得了這病，還瞞著我。你忘了你答應我的帶我環遊世界了啊？年輕時什麼也沒給過我。老了，老了，盼著跟你享點福吧，你還……”王淑珍頓住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你這輩子欠我的，你知道嘛？”
方嶽平點了點頭。“欠你的，欠你的太多了，還不起了。下輩子當牛做馬吧。”
“當什麼牛馬。到了那頭兒，記著等我。我把孩子們的事兒，處理好，就找你去。”
方嶽平不解地看著王淑珍。他倆都是堅定的無神論者，怎麼這頭兒那頭兒的了？忽然又明白了點兒什麼。難道這是老伴兒失去了自己，獨自活下去的勇氣嗎？?傷感地說道：?“我等你，我把這輩子欠你的都還你。你要好好活著。照顧好這個家。這樣我越欠越多。”
方嶽平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下輩子，我嫁給你。我來照顧家，你肚子餓了，我做飯。衣服髒了，我洗。孩子放學，我接。家裏亂了，我收拾。水電煤氣費，我交……淑珍，委屈你了。”方嶽平越說越覺得王淑珍不容易，自己為這個家真沒做什麼。都是這個女人維持著。想想不禁心酸。
“老方，這都不算什麼。能讓我守著你就行。可這都成了我再也夠不著的奢望……我嘴上總說，你為這個家沒做過什麼。可你才是家裏的頂梁柱。你是家裏的天。我沒主意的時候，隻要想到你在，我就什麼都不怕。以後沒你了，讓我怎麼辦啊……”王淑珍也哭了起來。
“老方，人活著，得有幾個人讓你心甘情願的去付出，才充實，活著才有勁。你怎麼就忍心留下我一個人呢……”
方嶽平輕輕地抱住了王淑珍。這也是他第一次抱王淑珍。抱的這麼深情。“淑珍，別哭了。沒了我，還有方源，盛紅，方正呢……有他們陪你。”
“那能一樣嗎？他們是他們，你是你。他們沒我也能好好的。我沒你，我這輩子也就算過去了。老方，我不敢想沒你了我會怎麼活。有一天我起床，身邊再也沒有你了，我做的飯，你再也不會回來吃了。我洗的衣服，你再也不會穿了。我躺在床上，連個跟我說說話的都沒有了……你試試這種生活？你怎麼不去試試？”
“淑珍，我也不想離開你。我也舍不得你。可我終究還是要走的啊。自從我知道我得了這個病。我每晚都睡不好，我怕，我怕我一覺醒不過來了。我想趁著我還活著，多看看你，看看方源，方正，還有盛紅。半夜我起來很多次，我會翻翻以前的照片。我們年輕時的，方源小時候的，長大了的，結婚了的。還有方正生日拍的那些相冊。每一張都有一個故事。一張張照片，就拚湊出了我方嶽平的人生。我想看著方正長大，想看著盛紅肚子裏的孩子喊我爺爺。我想啊……”方嶽平擦了擦自己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