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他再傻，也明白自己觸犯了主人家的忌諱。吃晚飯時，客人一聲不吭，生怕再惹怒了我們家的任何一個人。然而飯菜都擺上桌好一會了，爺爺還是沒回來。父親有些遲疑，問奶奶：“要不要去找爹？”
奶奶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吃吧，不等了。”
我有預感：奶奶知道爺爺去了哪兒。
果不其然，我們才扒拉了沒幾口，爺爺的腳步聲在院子裏響了起來。
農村吃飯的規矩，老人家要坐上座，麵朝家門；而我作為小孩子，則隻能在下座，背對家門。我聽出了爺爺的腳步聲，因此沒有回頭看。但他走到我身後時，停住了。夕陽將他的陰影投射下來，覆蓋了我的全身。黑暗中，我聽到他叫了我的名字：“走，去姥那兒。”
父親作為兒子，不敢說話。奶奶也不說話。唯獨媽媽敏感地察覺到一絲不妙，神色有些慌亂，“爹，姥叫娃子去幹啥？”
我放下碗筷，也回頭，一臉不解。
爺爺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同時，他指了指客人，“客人，你也一起來。”
客人有些猶豫，問道：“是去哪裏？”他這話是問我的，因為整個屋裏，好像就我對他完全沒有敵意。
我隻好快速向他解釋了一遍“姥”在我們村裏的地位。他聽完後，恍然大悟。現在，他總算知道，如果自己要在這村子裏做成什麼事，找村長是沒用的。明白了這一點，反而激發了他的信心。
“行，我跟你去，”他站起來。
……
姥家住在山上——另一座普通的山——從我們家過去，也就十來分鍾吧。
此行，我並不害怕。雖然姥是我們村裏權力最大的人，但她本人並不威嚴，也不會給人距離感。當我們這些調皮搗蛋的孩子要挨父母打的時候，她經常像疼自己親兒孫一樣護短；夏天在大院乘涼，見了孩子，姥還拿出一些糖果來。這樣的老人，我們自然是喜愛的。可大人們有吩咐，平日裏沒事不能去姥家——她太忙了。
我一直遵守這條戒令，不是我和姥不親近，而是因為我害怕姥的男人——李爺爺。人家都說李爺爺有精神病，小孩子無一例外都害怕瘋子。
走到姥家門口時，早上停了的雨，此時又下了起來。
爺爺上前敲門。
突然！那一刻，我那莫名其妙的恐懼感像電流一樣穿過全身，雞皮疙瘩立刻發作了起來！胃裏一股強烈的惡心感從內自外，似乎要衝破喉嚨吐出來！
我彎下腰去，劇烈咳嗽。客人發現我不妙，立刻扶住了我，不斷拍打我的後背。
爺爺慌了神，不明白為什麼我突然變成了這樣。他老人家跪倒在我腳邊，兩手捧住我的臉：“娃啊！娃啊！咋了？”
我沒來得及解釋，姥家的門開了。微微抬起頭，看到姥站在門口。她居高臨下看了看我，緩緩說道：“沒事，嚇著了。”她伸出手，摸著我的腦門，口中念念有詞，跟個巫婆似的。
說來也怪，很快，我重新平緩了自己的氣息，鎮定下來。
“進來吧，”姥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