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葉秋的回答,老人不停點頭。“說得好,好啊!葉女士,你是少見的能讀懂拙作的人。上一個向我發表同樣觀點的人,還是一位美國的作家。那時候……”他想了想,“是四十多年前了。他看過我的作品後,特意來日本與我探討畫中烏雲的真麵目。大概正是那天的討論使他有了靈感,創作出了一本驚恐。”
提到,沙礫很感興趣,忙問作品名字。
老人嗬嗬笑道:“書裏寫了一個藏在霧氣中的怪物。我記得十多年前,還曾拍過電影呢。”
沙礫與妻子對視一眼,心中大亮。
“知音難覓。你我既有緣,葉女士,”老人提議道:“可願意再品評一副拙作?這是我今年年初所繪,此刻就懸掛在展覽館盡頭。”
“不甚榮幸。”葉秋禮貌點頭,拉著丈夫的手,跟上老人的腳步。
……
到達展覽館最深處,出現在兩人眼前的是一張巨大的布簾。
老人解釋道:“這幅畫,我原本沒打算帶來。它體積太大,長寬各十米,幾乎遮住了整麵牆壁,並不方便運輸。另外,”他略帶歉意說道:“從動筆到完工,一共花了我十年時間。因為是心血之作,總害怕它出什麼意外。所以盡管掛在了這裏,我卻拜托工作人員用布簾將它遮住,不願示人。不過,”他麵露讚許,對葉秋說:“看來它是不甘寂寞,一定要讓懂它的人看上一眼的。今天,正好遇上了您,哈哈。”
葉秋連連客氣,不敢自誇。
佐佐木叫來兩位工作人員,分別站在左右兩端,手拉繩索,隨時準備好拉開布簾。
在開始前,佐佐木老人躊躇一陣,嚴肅說道:“葉女士,容我囉嗦兩句。這幅作品名叫《深淵》,不誇張地說,是我此生最滿意的畫作。其中的恐懼意味極濃,就連我在繪製完畢後,也嚇得心驚膽戰,不願再直視它。您在美術領域的感知力恐怕更勝我一籌,請一定,”他情不自禁牢牢抓住葉秋的雙手,“一定要震驚!”
沙礫感到莫名其妙,但葉秋卻重重點頭。
隨著老人一揮手,工作人員徐徐拉開布簾。這幅巨大的油畫從陰影中緩緩走出,向觀看者展現自己的真容。
隨著布簾漸漸拉開,沙礫心裏隱隱泛起一陣不安。那毫無規律的作畫手筆使他的視覺神經感受到了極其不協調的衝擊,如同幼兒胡亂塗鴉般不堪入目的五彩斑斕的顏色彷佛有了生命,爭先恐後朝沙礫的眼眶擁擠而來。一時間,他的雙眼幹澀不已,眼珠子似乎被一股力量拉扯著要脫離眼眶的束縛,僅有一根神經在後麵被繃得筆直。沙礫努力低下頭,使勁閉上眼睛,劇痛感仍舊揮之不去。
但即使閉上了雙眼,剛才那一瞥之下的畫麵,依舊在腦海中烙下了深深的刻印。
那是一處斷裂的峽口,大地憑空出現了一道黑暗的口子。峽口深處,高低落差分明,越往下,漆黑的烏雲越顯濃厚。仿若無數尖銳的嚎叫聲從這無盡淵藪中傳出,某個巨大而難以名狀的事物正呼喚著蘇醒的日期。沙礫無法控製自己的思緒,腦中的畫麵甚至開始動了起來。深淵上方的荒原地表不斷顫動,地皮如皺紋般堆積在一起,朝峽穀下方滑落,就像是……整個星球,正在經曆一場殘酷的蛻皮。地表落下,露出大地柔軟的肌膚。就在這時,一雙巨大的爪子從深淵底部攀升上來,死死抓住了峽穀兩側。接下來,它將……
“……蘇醒。”
沙礫聽見妻子有氣無力的兩個字,再睜開眼,發現妻子已經站立不穩。
他連忙上前攙扶,卻晚了一步。
葉秋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接著便昏倒在了展覽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