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誰說的男兒有淚不輕彈?石碑上的男人倚月望星,小心翼翼地期盼了太久太久,久到半個輩子都過去了,久到黑發早成灰。到頭卻盼來半生牽掛之人早已香消玉殞的消息。昔日佳人荷包脈脈餘溫猶在手間,它的主人卻早已化作萬千黃土中的一抷。這場撕心裂肺的物是人非,豈能不把一個鋼鐵般的男人也動容摧毀?
\t藍逸終於再也控製不住,任憑壓抑多年的情緒一崩萬裏,滑落渾濁的淚打濕了荷包上的清麗荷花,滲透進那個故去的人留在世間的唯一物事,留下斑斑點點的痕跡,靜靜數說天人永隔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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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石碑下,一身白袍出塵的男子盤膝在地,懷裏半抱著閉眸的青衫女子,緩緩地撫著散落在她潔白耳邊的發。藺昔耳聞悲切的泣音動骨摧魂,不由在心底輕輕一歎。無論彼時如何,他隻願和懷裏這個女子,相攜相見不相離。俊眸專注地看著她的鼻眼,隻此便覺心池靜而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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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過了良久,慟聲漸歇,紫霞台上隻剩下風呼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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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你母親她,葬在何處?”疲憊到極點的聲音斷斷從石碑上傳來,“我,想去看看她。”藍逸仰首向天,滿麵滄桑,前後不過一盞茶功夫,他已似老了二十年。老不及老去的二十年,此生再無念想的二十年,壓在他的肩上,佝僂而坐,瞬間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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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梅風瑤聞言睜眼,湖水般眸光,低頭時有暗斂的傷懷劃開絲絲漣漪,“我那時太小,不記得那究竟在哪裏了。隻曉得,那是一個很深的崖底,滿目都是血紅色的石頭和很高的白草,旁的再不記得了。”當年被帶走後過的那生不如死的一年,讓她受盡折磨的同時,記憶也模糊了許多。也就是前不久在修羅陣裏,陷入顧往魔境時,她才被迫挖出那些記憶深處的片段來。但是不全。
\t況且,當年她娘粉身碎骨在崖底,她後來攀下了懸崖又如何,隻能對著屍骨無存的血地,磕破額頭,立一個最簡陋的木碑。而至今日,她連那處木碑都尋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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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藍逸閉眸,胸中積鬱的血氣終於順著下頜流了出來。半晌,把牙狠狠咬得頰側青筋暴起。最後那種種痛楚卻隻化作無聲的歎氣,抬袖拭去。罷罷罷,人都去了,她怕也是不願見到自己這個故人的罷。再見也是黃土白骨,徒惹傷情,不如就此留住初見時的鮮活美好。隻要他還時常想著她,那麼她就還活著,活在他的記憶裏,永生不死。
\t手指貪戀地撫摸著荷包,藍逸忽然笑了,邊記憶邊問梅風瑤,“你娘她,還喜歡杏花村的竹葉青麼?我記得,她酒量不是很好,可是品起酒來卻是一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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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梅風瑤眉目間化開濃厚的懷念,自藺昔懷裏站了起來,“是的啊。我娘很容易就醉酒的,不過她卻那麼愛酒,尤其是竹葉青最對她的味。隻是每次小小一杯啊,都能喝得她大醉。藍伯伯你知道嗎,我娘醉的時候會跳舞,跳得可好了,美得跟仙女似的。可惜她清醒著的時候,從來都不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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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這我倒是不知道,原來甄娘會跳舞……我能想象她跳得有多好。她會喝酒是我無意中發現的。不過,在幹戈部落那一年,她滴酒不沾,卻教會了我部落裏的人釀造一種濃烈香醇的好酒,入口溫存如煙霞,入喉辛辣如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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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煙霞烈火’是我娘始釀的?我娘從來沒有說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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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你知道這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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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知道,我還喝過。江湖上有一句話,一口煙霞烈火,半載醉生夢死。”梅風瑤喝過,但對她來說,隻是有味道的水,從來不曾把她醉倒。隻是她此時卻無比地懷念那個酒,母親去世以來,頭一回能有人和自己這樣談起她來,從性情到喜好,共同分享彼此的記憶裏那個天資絕俗的女子。這樣的言談親切,仿佛他們談論的那個人依然健在,就在她喜歡的遙遠的地方,釀著酒,跳著舞,做著所有她喜歡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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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原來酒方已經流傳到了江湖裏。不過,肯定不是那個味道了。”屬於謝甄娘獨特的味道,誰也替代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