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近開業的“MINI EAG”緊鄰798藝術區。此刻這座實驗小劇場的幽暗演出廳中,窸窣噪音已逐漸在半弧形觀眾席間隱匿。
整個圓形劇場如同一團即將誕生的新世界雛形,看似安靜,卻有種蠢蠢欲動的張力。不知哪裏傳來一聲明顯被壓抑的咳嗽,如同暗號似的,下一秒鍾,表演區燈光緩緩亮起,幾道鋒利光束劈開了這團充滿眾人期待的混沌洪荒。
坐在觀眾席第三排中心位置的虞知子終於暗自鬆了口氣。
剛才的黑暗雖然短暫,卻足已令她不安,尤其是在知道表演區上空倒懸著十幾束用作舞台布景的玫瑰之後——這害怕懸吊物體的荒唐恐懼症已跟隨虞知子多年,甚至就連當年大二退學都與此有關。當時每間教室和宿舍裏都懸吊著日光燈,令她整日心驚膽戰,加上同學們時常私下議論與她形影不離的灰灰,於是本就性格孤僻的虞知子索性退學當起了專職作家。
薔薇花架下的白色長椅,一位年輕男子正坐在長椅上寫生——隨著舞台燈光的亮起,這畫麵由淺至深清晰影印在虞知子的視網膜上。一陣沒來由的心悸突然襲來,她不由得皺了下眉頭,下意識地抓緊了懷裏灰灰的圓肚子,但她隨即想到這可能會令灰灰窒息,便趕緊鬆了手。
……昨晚工作得太晚了,果然愛情要比兒童文學更耗心力,寫完這本以後還是老老實實繼續寫童話吧,灰灰好像也更喜歡看童話……
舞台上響起一陣手機鈴聲——正在寫生的年輕畫家無奈地放下筆,掏出手機。
電話似乎是畫廊經理打來的,通過畫外音的形式讓觀眾們聽到他對畫家新作的不滿。這抱怨冗長而尖刻,畫家看起來心不在焉,他用肩膀夾住手機,一邊隨意敷衍,一邊撕下張畫紙折飛機。
無端的,虞知子覺得這男演員有些令人生厭,那感覺就像人們看到麵目醜陋的昆蟲時所產生的天然抵觸感一樣。然而事實上,那男演員的容貌相當英俊,身材也頎長挺拔。於是,虞知子將自己的煩躁歸罪於鄰座觀眾的口香糖。
從剛才開始鄰座那個紮了一排耳洞的年輕男孩就在嚼口香糖,虞知子嗅得出,那是薄荷味的。
經過一番艱難的思想鬥爭,虞知子咬咬嘴唇,終於下定決心往男孩身旁湊了湊。
“抱歉,您能暫時不要吃口香糖嗎?我朋友對薄荷味過敏,它有哮喘。謝謝。”壓低聲音說完這些,她讓灰灰禮貌地朝對方點點頭。
男孩扭頭望向虞知子,當目光投向她懷裏的“朋友”時,他不由得嘴角微搐了一下。驚訝、迷惑與防備在男孩瞳孔中輪番上演,不過最終,他還是含糊不清地“哦”了一聲,接過虞知子貼心遞來的紙巾,將口香糖吐了出來。
虞知子鬆了口氣,她向來是很怕給別人添麻煩的。在對男孩由衷道了聲“多謝”後,她把嘴湊到灰灰的尖耳朵旁,悄聲安撫道,“好啦,現在可以安心看戲嘍。”
灰灰沒有回答,隻是用它僅剩的黑亮左眼盯著舞台上的男演員——灰灰不會講話,它隻是個手工製作的破舊布玩偶,一隻丟了右眼的灰狐狸。多年來,作為唯一的夥伴,它始終陪伴在內向又敏感的虞知子身旁。
就在虞知子幫灰灰排除過敏源的同時,舞台上的男演員已經折好了紙飛機。他起身向觀眾席走近幾步,手臂抬起,指尖一送,白飛機向著觀眾席輕巧飛去……
這情節大概是導演別出心裁的安排,意在加強觀眾的代入感,打破舞台與觀眾席之間的隔閡。
和所有觀眾一樣,虞知子的目光追隨著那翩然盤旋的紙飛機。前排觀眾伸長手臂,都想要將這一小道具搶到手。最終,紙飛機被一個粗壯男生搶到並獻給身旁的嬌小女友,也就在這時,誰都沒有想到的事情發生了——男主角居然突然忘詞!
誰都能一眼看出這“忘詞”是真的忘詞,而非劇情安排。
在目送紙飛機遠去時,男演員一直在對著電話闡述下幅畫作的構思,可某句台詞說到一半卻不自然地戛然而止。他直愣愣呆立著,目光落向觀眾席某個區域,那種聚焦又失焦的特別眼神讓人覺得他似乎看穿了當下時空,正被另一虛空裏的某幅神秘景象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