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趙,你讀過高中?”無暇多想,我冒出這樣一句話來。“是啊,讀過一年,是真的——”小趙這樣回答道。聽她的語氣,似乎有點不耐煩:你,連你這樣一個小孩子,也在懷疑我的文化程度嗎?“哦,《春望》這首詩,聽說過吧?”我這樣問道。“哦?《春望》?”小趙皺著眉頭,沉吟道,“哦,是誰寫的?嗯,好像是有這樣的一首詩吧?哦,我,我,我再想想看——”阿豹小學都沒畢業,自然隻能幹瞪眼,有心無力了。而我呢,隻以為她能想得出,就靜靜地看著她,隻等著她把話接下去。於是,一時半會之間,尷尬的一幕就在眼前了:小趙就像舞台中央一位忘了台詞的演員,心急如焚之際,四處張望之時,四下裏靜悄悄的,卻沒有一個人能夠指望得了。“哦,望了。嗯,是寫春天的景色的吧?”小趙說著,既像是自言自語,似乎又在希望著有人能夠把話接過去。哦,把燙手的山芋接走!那一瞬間,對於她這種似是而非的說法,我一時也不知道該怎樣往下接了,於是,我隻是皺了皺眉頭,嘴唇雖蠕動了一下,卻也沒說出什麼話來。在過了片刻,阿豹哈哈一笑:“好吧,這些幹呀詩(濕)呀,還是留到以後再說吧?現在,現在先說正事,把,把信寫出來——”這,這倒是一個難得的好台階!於是,我假意端起水杯,借喝茶水之機,這樣說道:“嗯,先說正事,先寫信——”看到我已經打了圓場,阿豹露出一絲微笑,順勢說道:“好吧,梁弟,你先喝幾口水,解一下渴;我,我想一下,要,要在信裏寫點什麼?”“嗯,對,先把信寫出來——”這一刻,小趙最終也接過了話,擺脫了此前的尷尬。阿豹打腹稿之際,我不斷的責怪自己:曉靜啊曉靜,以後說話可要多注意一點了!說話要看時間要看場合,這點粗淺的道理,你都不懂嗎?剛才,要不是阿豹出來打圓場,小趙該是多難堪啊!以後,以後可要注意察言觀色,少說那些曲高和寡的話。哦,做人,可不能隻想著自己,到什麼山頭唱什麼歌,是很正常的——“哦,梁弟,”隻聽阿豹這樣說道,“我先說個大意吧?”“好,你說吧。”我接過話。至此,剛才的那一點小波折,總算過去了。阿豹緩緩說道:“這封信,是以你小趙嬸的口吻寫的,嗯,大概的意思是,爸爸媽媽,請原諒女兒的不孝,這次不辭而別,也是有一點原因的。以後,再當麵解釋吧。現在,我到這個地方也有好些天了,對於這條小街上的生活,已經適應了。哦,阿豹對我很好的,平時也過得好輕鬆好快樂的。這裏的街坊鄰居,熱情大方,對我很好。說來說去,就是一句話,到這兒之後,我過得很快樂,你們不用牽掛我的。以後有機會,我找個時間,跟阿豹一起回去,去看看你們兩位老人家。沒有別的事情,就先說到這裏了吧——”說到這兒,阿豹將臉轉向小趙:“哦,是不是還要再添幾句話呢?”小趙淡淡一笑:“我要說的話,也全在這裏了——”說著,將目光轉向我。為慎重起見,我將目光轉向阿豹。阿豹微微一笑:“嗯,就這樣,就按剛才所說的,寫下來就可以了——”點點頭之後,我左手輕輕按著信箋,右手握著鋼筆,一字一句的寫起來。其實,這樣的一封信,也不算難寫。我主要是把自己代入角色,以小趙的語氣,將阿豹和小趙的日子話語,稍加整理,然後用比較得體的書信語言,寫下來而已。鋼筆在信箋上龍飛鳳舞著,發出極為細微的沙沙聲,與此同時,我一邊寫著,臉上掛著一絲淡淡的漣漪般的微笑,兩片嘴唇,還不時的蠕動一下,一副全神貫注的樣子。落款之後,我寫上了寫信的時間。也就在這時候,阿豹倒是不急著看信,而是微微一笑:“梁弟啊,你寫信時夠認真的了,從頭到尾,都沒向四周瞄上一眼——”“嗯,嘴角還微微的動著,好像嘴裏含著一塊糖——”我尚未回應,小趙就加了這樣一句。我露出一絲略帶羞澀的微笑:“平時,我,我都是這樣的——”“做事專心,是好事情!”阿豹用讚賞的語氣說道。“是啊,”小趙接過話,“看到他這樣專心,投入,我都這樣想了,寫信這麼陶醉的,以後啊,我倒是要自己寫一寫了,好好地體會一下——”對於他們的誇獎,我倒是比較謹慎的,不至於到飄飄然的地步,當然,那種美滋滋的灌了蜜似的愉悅感,也還是能夠深深地體會到的。由於小趙就在一旁,我就不念書信的內容了,而是直接把信箋交給小趙。小趙接過信箋之後,也不急著念,而是捧在手裏,像是在欣賞書法作品一般。阿豹湊過頭,掃了幾眼之後,豎起了大拇指:“梁弟啊,別看你寫得這麼快,那些字,倒是一筆一劃,工工整整的!”我倒有點不好意思了,連忙解釋道:“寫字,就是要讓別人看得清楚,看得懂——”“能夠為別人著想,更是難得啊!”小趙這樣誇讚道。“嗯,梁弟,真不錯!”阿豹接著說道。再過了一陣子,小趙這樣說道:“嗯,就這樣了。好吧,接著填寫信封吧?”我點點頭:“是啊,做事,就是要一氣嗬成。”按小趙所說的地址填好信封之後,這個夜晚的差事,也就完成了。喝了幾口茶水之後,我這樣說道:“時間也差不多了,我也該回去了——”阿豹點點頭:“嗯,是該休息了。好吧,我送你下去——”說著,將目光轉向樓梯口。我自然知道,阿豹之所以要送我下去,倒不是有多抬舉我,而是因為,客廳裏的那種老式木門,是需要在裏麵才能關好的。在屋簷下往街口方向拉,隻能叫掩門。下樓的時候,阿豹在前麵,我跟在後麵。哦,這木樓梯怎麼了?由於那踏板是向下微微傾斜的,乍一踩上去,重心不穩,差點兒就要一骨碌滾到樓底去了。心頭一驚之後,我暗暗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往下走。以前我也聽過這樣的說法:上山容易下山難。老實說,對於這種說法,我一直很不以為然。不過呢,在這樣一個夜晚,對於“上樓容易下樓難”,我倒是有了一點切身的體會。當然,之所以會有這種感覺,或許是和阿豹家的這架木樓梯連在一起的。當我下到樓梯底座的平台上的時候,阿豹已經在客廳的地麵上等了好一會兒了。由客廳的地麵往大門口方向走的時候,緩緩地吐出一口煙霧之後,阿豹這樣問道:“梁弟啊,你,你老鬼(父親)怎麼樣了?”我嘴角蠕動了幾下,一時也沒說出什麼來,不過,我很快就發現,對方的眼眸裏,閃爍著的,是真誠、誠摯的光芒,於是我這樣說道:“唉,還不是老樣子——”“哦,這樣——”阿豹接過話,“唉,這樣的日子——”看到阿豹一時半會兒之間也難以措辭,我也就不再往下說了。靜靜地,兩個人走到大門邊。默默地,阿豹把大門打開。茫茫然,我離開阿豹家,返回自己的家。這個夜晚,這個到阿豹家幫人寫信的夜晚,這個下樓梯時有點膽戰心驚的夜晚,這個阿豹有意無意之中問起我父親病情的夜晚,回到家裏之後,我久久不能入眠。輾轉反側好一陣子之後,我也就不再勉強自己,索性放飛自己的萬千思緒,一任它們在無邊的黑暗之中飄飛著:如今已是暑假時間了,遲一點入眠,也沒什麼的,既然是這樣,就讓自己的思緒,天馬行空一番吧。從這些天的情況來看,阿豹盡管不曾改邪歸正,不過,他和小趙的日子,過得還是美滋滋甜蜜蜜的。在樓上幫他們寫信的時候,就連空氣之中,似乎都有著某種甜蜜的氣息。這一點,我心思再遲鈍,也還是能夠感受到的。而且,在一個孩子麵前,他們根本就沒有裝模作樣的必要。是啊,小趙長得那麼漂亮的,阿豹在夢裏流出來的口水,都是甜的。隻是,這樣的日子,會持續多久呢?那架木樓梯,是不是一直在訴說著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