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十一夏夜月影(六)(1 / 2)

“哦,有什麼地方,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我心裏嘀咕道。“你看,把碗裏的飯扒攏來,足有一小口!這,這叫吃完了?”阿豹不以為然地說著,與此同時,拿起自己的飯碗,在我眼前一亮。確實,扒得很幹淨,找不到一粒飯的影子也就罷了,甚至,簡直就像剛用水洗過一樣(哦,扒完飯之後,他將一小勺菜湯放進碗裏,用筷子攪了一番之後,再喝了個涓滴不剩!)。在這種情況下,我不再做口舌之爭了,默默低下頭,將剩餘的那些飯粒全扒到嘴裏,接著慢慢地咀嚼起來。說句心裏話,在這點上,我是知錯的了。阿豹看著看著,臉上露出了一絲欣慰的微笑。看到我真正把飯吃完之後,阿豹掏出一盒香煙,接著說道:“梁弟,來一支?”我搖搖頭,低聲說道:“我,我不吸——”阿豹淡淡一笑:“是啊,好學生不吸煙的。”我心裏暗自好笑:我,我哪裏算什麼好學生呢?對於吸煙,其實我也不算陌生了。至少,跟好朋友阿強在一起的時候,我就吸過好些次了。我現在說不吸,倒是有點做作了;當然,自己的正麵形象,適當的維護一下,也是必要的。“哦,讀初中了吧?”阿豹並不急於把火點上,而是這樣問道。“到九月份開學的時候,就是六年級了。”我這樣回答道。“六年級?以前我讀小學的時候,隻有五年級——”“哦,是這樣的,”我緩緩解釋道,“本來,小學一直是讀五年的。不過呢,到我們這一屆的時候,開始有六年級了。我們五年級,本來有三個班,其中的兩個班,直接參加小考,秋天的時候,就是初中的學生了。留下的一個班,可能是年紀稍小一點的吧?哦,像我哥哥,九月份就是初中生了,我呢,還要再讀一年小學——”“嗯,你比哥哥小一兩歲吧,多讀一年,也是好的。”阿豹說著,點了點頭。“是啊,多讀一年,打好基礎——”我這樣附和道。阿豹露出一絲苦笑:“以前,我讀書的時候,不用功,就想著玩,結果小學都沒畢業。梁弟,你,你千萬不能走我的老路,千萬要做一個好學生啊——”“嗯,記住了——”我這樣回答道。阿豹不再多說什麼,而是把煙點燃,接著就斜靠在一張竹椅上,吞雲吐霧起來。不少人覺得我是“好學生”,其實也不無道理,比如說,我學習成績一向不錯;再比如說,我的觀察能力,也不乏獨到之處。其實,這未必就是自吹自擂。這樣的一個正午,當阿豹說了一句“飯後一支煙,賽過活神仙”之後,我就暗自打量起他來,這還不算,那思緒,還薄煙般飄飛著呢!以下,就是我的即席心頭作文(不是口頭作文,因為我沒念出來):阿豹斜躺著,隨著那喉結的一上一下,嘴唇的一張一翕,那淡淡的帶著一絲青綠的薄煙,從他的嘴裏慢慢冒出。哦,這青煙,大致是圓環狀的,像魚兒吐出的小水泡一般。其實,一般人吸煙,是很難做到這一點的。這些煙圈,緩緩冒出之後,又慢慢向上升騰著,似乎就像仙女們揮灑著的綢帶似的,帶著某種眷戀。不過,再怎麼眷戀,也還是要離開的,於是,隨著那輕盈的舞姿,這些煙圈向上飄出四五米之後,在接近小木樓之際,就變淡了,瞬間飄散開去了。不錯,當你眨了眨眼,想要看得更真切一點的時候,卻隻能目送著那絲絲縷縷的越來越淡越來越遠的輕煙了。當然,接踵而來的又幾個煙圈,不經意間,又磁石般吸引住了你的目光。哦,真不知有幾人如此觀察、描摹過這樣的煙圈?看了一陣煙圈之後,我又慢慢掃描起這屋子來。這屋子,相對於我家來說,是小了些,最多相當於我家的第一進房屋。大致看一下,也就是三四十平方米吧。沒有打地板,基本上是泥質的地麵。不過,靠近大門的地方,也就是擺放飯桌之處,倒是鋪了一些火磚,看起來倒也順眼。整個室內,陳設簡單,牆壁上也還掛著什麼。頭頂往上兩三米處,是橫梁和樓板。大門西南約五六米處,是一個高起的泥質平台,一家木樓梯,大致成南北向,架在平台與樓口之間。大概是年深日久的緣故吧,那木樓梯的底色,早已無法辨認;放眼看去之時,隻見灰蒙蒙、暗沉沉一片。其實,這架木樓梯,還是少看為妙:據說,阿豹前麵的那個老婆,以前就是吊死在這木樓梯上的。當然,我不曾親眼見到,尚不至於因此而膽戰心驚。木樓梯以西,是一間一二十平米的石頭房,也就是阿豹家的小廚房了。由於隻是坐在飯桌旁目測,就隻能先說個大概了。哦,這些天,阿豹和小趙的日子,過得還不錯吧?哦,是不是有點如糖似蜜的感覺呢?至少,從表麵上看,是這樣的。就拿這個午餐來說吧,當地人能夠達到這種水平的,畢竟還是少數啊!我扛著碗到這兒吃飯,碗裏裝著的是素菜。而阿豹與小趙呢,卻是豬肝加瘦肉,屬於小康水平了。然而,這些天,阿豹依然是“外甥打燈籠——照舅(舊)”。不曾棄舊圖新、改邪歸正的阿豹,隻能說明他手氣好、運氣好。或許,他就這樣沉醉在溫柔富貴鄉裏了?隻是,好運氣會永遠眷顧他嗎?阿豹前麵那個老婆,據說就是吊死在那架木樓梯上的。具體的原因或許一時說不清楚,然而最根本的一條就是,那時阿豹因為盜竊而被關了起來。那個女人悲從中來,萬念俱灰之下選擇了尋短見。而這些天,阿豹的那些作為,多半也隻能用換湯不換藥來形容。既然是這樣,小趙的前景,又將如何呢?小趙,如此的年輕漂亮,走的卻是——“哦,梁弟,你急著回去嗎?”正這樣想著,耳邊響起了阿豹這樣的人聲音。原來,吸完那支香煙後,他發現我還在這兒,就這樣問道。“我,我不急,我還可以多坐一會兒——”我這樣回答道。“好吧,你先坐一會兒,我去洗碗——”阿豹這樣說著,站起身來。阿豹收拾桌麵、清洗碗筷的這一段時間,我的心思,也像陀螺一樣飛轉著:哦,在很多人的眼裏,阿豹隻能說是一個壞人。確實,他的謀生手段,是和大多數人背道而馳的,是讓人心寒齒冷的。然而,在他身上,未必就沒有閃光的地方啊!就拿剛才那件事情來說吧,他言傳身教,要求我把碗裏的飯吃幹淨。其實,要愛惜勞動成果,這樣的道理,我怎麼會不知道呢?不是自誇,憑我的記性,自然會記得那幾句唐詩: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隻是,對我來說,詩句就是詩句,是一種外在的東西,因為它並不曾落實到我的一言一行之中去。用本地人的話來說,我,我隻是在唱月亮光而已。相比之下,那些詩句,阿豹或許早就忘得一幹二淨了,然而,在現實生活之中,“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的思想,早就深入到他的骨髓裏去了。於是,在那樣的一個時刻,他並不講什麼情麵,直到我把那些飯粒全扒到嘴裏去。在這件事情上,他比我高大多了。當然,阿豹如此珍惜糧食,也和他的處境有關:畢竟,人家口袋裏的錢,也是不會那麼輕易地轉到他手中的。哦,家底是來之不易的,這樣的一句話,在好幾個月之前,我,我就——錢,是來之不易的。一堆火,火苗忽高忽低,正熊熊燃燒著。新圩場的一塊空地上,十來個人,就圍在這火堆旁,靠這堆火取暖。說取暖,確實是說到點子上了。時值農曆臘月二十九,除夕的前一天,正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日子,要不是有這堆火,這十多個人早就凍僵了。我和我哥哥,也在這十多個人之中。此時此刻,已是夜裏十點多了,一半以上的人早已困得直打嗬欠,與此同時,由於天氣過於寒冷難耐,即便是向著火,絕大多數人,依然是不時有鼻涕水流出。哦,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流下來。然而,饒是如此,也沒有人做出要離開的樣子。那麼,他們在做什麼呢?守案板!哦,這是怎麼一回事呢?原來,改革開放以後,人們的生活一天天的好起來了。然而,這並不等於大把大把的鈔票,從天上掉下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或許,這些人未必就配得上君子的稱號,不過,靠出租案板來掙一點小錢,倒也是“有道”的。原來,圩棚裏有固定的肉類行,在一般情況下,在一般的日子裏,那些固定的磚塊水泥灰沙做成的案板,是完全夠用的了。唯一例外的日子就是: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