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是本地人嗎？”梁明遠這樣問道。瞟了對方一眼後，逸真這樣回答：“小梁，對於你來說，宋姐，是個外省人。”“那，能夠談談你這幾年來的收獲和看法嗎？”眨了眨眼後，逸真緩緩說道：“收獲嘛，一無所獲。說道對《長生訣》的看法，時間久了，我大致上也想通了，這世上，那長生不老藥，確實是找不到的。另外，佛家，也不執迷於肉身的長生不老。再說，就算有什麼長生不老藥，我那男友，也，也用不上了——”看到對方能有如此高的徹悟，梁明遠倒是放了心；過了一會兒，他這樣說道：“是啊，凡事順其自然，過多的執迷，反而不好。哦，我想起了一首詞——”“什麼詞，”逸真接過話，“能說給我聽聽嗎？”掐滅了手中的煙頭後，梁明遠這樣說道：這首詞，據說是劉伯溫寫的。宋姐，既然有興趣，我，我就試著背一下：征雁來時木葉紅，淡淡秋光，渺渺西風。江南江北短長亭，煙草低迷，落照山中。浮世生涯一轉空，今日韶顏，明日衰翁。萬丁難挽逝川回，千古英雄，此恨都同。聽著，聽著，那嚴霜，霎時彌漫在那張臉上了；再過了一陣子，逸真苦苦一笑之後，這樣說道：“這首詞，也是夠絕的了。什麼‘浮世生涯一轉空’‘萬丁難挽逝川回’，說得再清楚不過了！這劉伯溫，悟性之高，未必就在那些得道高僧之下啊！”梁明遠心頭一怔，接著這樣說道：“宋姐，看來，我不該對你說這首詞——”逸真微微一笑：“小梁，你沒必要這樣說。其實，如果我隻是因為某一首詞而動了凡心，隻能說明我的定力太差，根本就不配穿上這緇衣！”說著，還真的低下了頭，慢慢的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眼。梁明遠還是有點不安，這樣說道：“從我的角度來說，如果影響了你的修行，的確是很不好意思的，很慚愧的——”逸真像是聽出了什麼，這樣說道：“小梁，你何必這樣想呢？今天下午，你要和你的那位同伴，要在林子裏卿卿我我一番，當時，我無意中遇上了，確實想懲戒你們一番。哦，後來，我也那樣做了。小梁，到了現在，你心裏，是不是還有點怨怒？”“怨怒？那，那倒不會——”“不會？為什麼呢？”“如果沒有你所做的那一番手腳，現在，對我來說，你還是一個謎——”望了望暗淡的夜空，逸真這樣說道：“當你跟著我，走在這條小路上的時候，我就想清楚了，如果自己的修為不夠，就不要去怨別人，而是要先責怪自己。”梁明遠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腰身和四肢，接著這樣說道：“是啊，我們，才是自己生命的主人。哪一條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一陣也站了起來，凝望了他一陣之後，這樣說道：“這幾個小時，對我來說，大有收獲。”“收獲？有，有什麼收獲呢？”梁明遠不解的問道。逸真指了指草地，示意對方坐下；當雙方都坐好後，她這樣說道：“這樣說吧，這一個夜晚之後，我，我該好好想想自己的下半輩子了——”“你，你想還俗？”梁明遠心頭一驚，接著就脫口而出了。“這種可能性，也是存在的。”逸真盯了對方一眼後，淡淡的說道。“是，是因為跟我交談了一番之後嗎？”“本來，我就有這樣的想法；這次長談，我，我就覺得，那決心，遲早是要下的。”“宋姐，我，我不是要推卸責任；我，我想，一個人的決定，歸根到底，還是來自自己的內心。就像，腳下的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梁明遠緩緩說道。“小梁，”逸真接過話，“你，這你就放心吧。要說年紀，宋姐還大你好幾歲，這樣的道理，怎麼能夠不清楚呢？以後，不管走哪一條路，我都知道，那是我自己的決定，跟別人，沒有什麼必然的聯係。我，我可不是那種涉世未深的小女生啊！”“是啊，能夠對自己的生命負責的，也隻有自己了。”梁明遠這樣說道。盯了對方一眼後，逸真倒沒有再說什麼；而當梁明遠的目光轉向她的時候，她卻將眼光轉到另一側去了。這樣的一個時刻，盡管沒能看到對方的眼神，梁明遠依然被看得出來，逸真先是眨了眨眼，接著又動了動嘴唇，像是在想什麼心事。梁明遠不想打擾她，就將目光轉向了夜空。一鉤殘月，緩緩冒出那厚厚的雲層，灑下了淡淡的光暈來；片刻之後，眼前的草地上，淡綠之中，鍍上了一絲白暈。這綠與白交融處，倒像是浮起了絲絲縷縷的薄霧。已是下半夜，似乎也就預示著這段偶遇的下半場。沉靜了一會兒之後，逸真這樣說道：“小梁，打擾了你的休息，真有點不好意思。”梁明遠淡淡一笑：“我，我本來就是夜貓子。”“夜貓子？”逸真接過話，“嗯，還真是這樣。我一直覺得，這一段時間裏，你思路很清楚，說出來的話，也是井井有條，倒有點像岩漿一般——”“其實，我，我也隻是把想好的話說出來而已。”“能夠說得這樣好，很不錯了。哦，小梁，你的名字是——”梁明遠心裏暗自好笑：出家人，怎麼也喜歡查戶口了？莫非還想著以後的相遇？這樣的萍水相逢，倒也別致。於是他這樣說道：“明遠，光明的明，遠方的遠——”“明遠——”念叨了幾次之後，逸真淡淡一笑，“名媛？嗯，有意思。我，我還以為是名媛，也就是大家閨秀的意思——”梁明遠心頭一怔：這位師太，對世間上的事情，到還是蠻熱心的啊！看來，她的塵心，倒還是剪不斷理還亂的。當下他這樣說道：“那，那隻是巧合吧？”“巧合？”逸真接口道：“我們佛家，不太喜歡說巧合，我們隻說一個緣字——”“哦，就算是說緣吧。這明遠和名媛，也滿是紅塵氣息——”梁明遠這樣回應道。“紅塵氣息，我自然能夠體會得到。哦，我的意思是，想跟你說一點塵世間的事情：我，我有一個孿生妹妹，好久沒見了——”逸真緩緩說道。“宋姐，你，你的意思是——”梁明遠不解的問道。“我，我的意思是，如果有朝一日你能夠見到她，還請你關照一下——”“茫茫人海，素昧平生，這，談何容易——”梁明遠有點遲疑了。“我，我隻是說‘如果’‘有朝一日’，你，你也沒必要想得那麼多——”逸真解釋道。“嗯，你放心；這番話，我記住了。”眨了眨眼之後，逸真這樣說道：“這世間，有些事情，還真的說不清楚。記得有這樣的話，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不相逢——”“是啊，就像是今天下午，我們跟宋姐相遇——”梁明遠湊趣道。臉上微微一紅，逸真撥弄了一下地上的小草之後，這樣說道：“是啊，今天下午之前，我怎麼能夠想象今天晚上的這一番暢談呢？因此，小梁，你對那件事，也要有點心理準備。”“類似的事情，我，我也遇見過幾次——”“那，記好了，我妹妹的相貌，跟我差不多的。”逸真說著，將身子挪近了些，似乎是要讓對方記住、看清、記清自己的相貌，以便於以後的辨認。梁明遠心裏一動，似乎想起了一件事情來了；沉吟片刻後，他這樣說道：“宋姐，我想起了一個問題。哦，就是，你是不是曾經做過某些關於前世的夢——”“有關前世的夢，倒也做過幾次；隻是，你想問的，是哪個方麵的？”“應該，”梁明遠緩緩說道，“應該是有關情感方麵的吧？有一對夫妻，也就是一對習武的師兄妹，為了尋找《長生訣》，無意中救了一位姑娘——”“抱歉，這個夢，我沒做過——”逸真歉然說道。梁明遠心頭一沉：唉，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點“線索”！誰知道這位師太，並不是那有關前世夢中的“師姐”。看來，關於前世，終究還是很渺茫的。逸真像是看出了什麼，這樣說道：“尋夢，不可執著——”“這，我能夠理解。”梁明遠這樣回答。所謂“拿得起，放得下”，這樣的心態，他還是有的；盡管，希望的肥皂泡破滅之際，他難免幾分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