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四江湖夜雨(八)(1 / 2)

不錯,既然送了,索性就送到廠區門口吧。在小路上走出幾米後,隻聽何海娟這樣說道:“明遠,剛才,你為什麼不馬上返回呢?”梁明遠聽得出來,對於自己橫過馬路後的這一步,何海娟心裏是很喜歡、很欣慰、很高興的,於是他這樣回答:“多走幾步,就當是散步吧?”噗嗤一笑之後,何海娟說道:“我還以為,你要說就當是跳舞吧。”梁明遠心頭一怔:看來,最讓她癡迷、陶醉、在意、念念不忘的,還是幾年前那輕歌曼舞的時光!是啊,青春的回憶,總是和某件具體的事情、某個動人心魄的場景,連在一起的。情之為物,就是這樣浪漫唯美。當下他這樣說道:“以後,我要複習一下舞步了——”何海娟微微一笑:“是啊,如果不跳點舞,倒是對不起你這樣的好身材了。唉,隻可惜,我,我,現在的我——”說著,她眼睛向下,望了望。“海娟,你,你的意思是——”“我,我發現,自己越來越有福態了。唉,到時,就算你請我跳舞,我恐怕也跳不成什麼樣子了。”說這句時,她頗有幾分顧影自憐的感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梁明遠這樣說道:“其實,你根本就沒必要這麼想——”“為什麼呢?”“一是,你現在的身材,也不見得就比幾年前差,隻是多了幾分成熟的韻味;二來嘛,我在想,在我心中——”望著何海娟,梁明遠一時卻沒能把話說下去。“二來?這二來,”何海娟急切地問道,“究竟是什麼,你快說嘛。”梁明遠淡淡一笑,緩緩說道:“就算是,就算是到了你走不動了的那一天,在我心中,你依然是當年跟我跳舞時的那個青春靚麗的樣子——”“明遠,你,你真的這樣想?”何海娟說著,聲音已是幾分顫抖。“不是煮的,當然是蒸(真)的咯——”梁明遠這樣回答。“我,我也相信,這是你的真心話。”何海娟邊走邊說道,“不過,我真的很想知道,在你心中,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呢?”沉吟片刻,梁明遠這樣回答:“其實,某些事情,某些人,回憶起來,總是美好的。是啊,時光在流逝,世事在變遷;不變的,則是當初打動過我自己的那一幕幕——”“可是,很多事情,很多人,早已不是當年的樣子了!”何海娟遲疑著說道。“那,那又有什麼關係呢?隻要你的記憶中是美好的,這就足夠了。”“哦,原來是這樣。”何海娟說著,點了點頭。看到對方已是心悅誠服,梁明遠順勢說道:“你們廠區,不遠了吧?”“不遠了,再走幾分鍾,就到了——”說這話時,何海娟已是一副隻看著前方一心走路的樣子。也說不清楚究竟是為什麼,一想到就隻剩下幾分鍾的路程了,梁明遠一時也沉靜下來,隻是看著前路,緩緩地走著。於是,兩個人就這樣走著。小路上,除了腳步聲,就是小蟲子唧唧的叫聲。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黑暗的小路上,響起了何海娟這樣的歌聲:別管以後將如何結束,至少我們曾經相聚過。不必費心的彼此的約束,更不需要言語的承諾。隻要我們曾經擁有過,對你我來講已經足夠。人的一生有許多回憶,隻願你的追憶有個我——此前,別人唱歌時,梁明遠就習慣了不出言打擾,而隻是傾聽;這一個夜晚,聽到這樣的歌聲時,他更是連呼吸都快要屏住了:一曲《萍聚》,也就是她此時此刻的心聲了吧?如果出言打斷這樣的歌聲,未免是大煞風景了。這“萍聚”的“萍”,也就是“萍水相逢”一語中的那個“萍”字!“隻要我們曾經擁有過,對你我來講已經足夠”?達觀、大氣、寬容、瀟灑,這樣的心態,的確是很難得的。隻是,我們曾經“擁有”過什麼呢?如果能夠自由選擇的話,我和她,難道就希望隻擁有“回憶”?表麵上瀟灑的揮手離別,心裏就沒有淚珠在滴落?強作歡顏,笑看不如意,這,這就是人生了吧?當然,換一個角度看,隻要你不是太在意,能夠心平氣和地去麵對,這一切,或許會——“大思想家,你,你在想什麼呢?”不經意間,何海娟的話語,穿透了梁明遠的紛飛思緒。“我,我在想——”梁明遠支吾道。“到了,”抿嘴一笑之後,何海娟指著八九米外的一棟樓房,“廠區到了——”沿著對方所指的方向看去,梁明遠發現,這棟背向他們的六七層的大樓,隻有六七處零星的燈光:看來,夜深人靜,人們多半已是入眠的了。當然,說“到了”,是沒有問題的,因為,這應該就是廠區的宿舍樓了,盡管自己尚未清楚何海娟具體住哪一間。突然,他內心一陣苦笑:到了,就這樣到了?我,我覺得,似乎才剛剛走了幾步,遠未盡興。“嗯,是,是到了。”望著暗沉沉夜空下的這棟樓,他這樣說道。大概是看到對方依然有點遲疑,甚至還有一絲身在夢幻的樣子吧,靜默了好一陣子之後,何海娟這樣說道:“明遠,到我那兒小坐一會兒吧?”話聲雖輕,梁明遠心裏,霎時卻像平地裏炸響一聲驚雷。“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是近在眼前的現實,還是遙不可及的夢想?梁明遠自然體會得出,何海娟叫他進去“小坐”一番,是頗有深意的。就在這一瞬間,他似乎看到了一雙無形的眼睛,在盯著自己,似乎要將自己的五髒六腑看穿似的。“不錯,自己的靈魂深處,正藏著一個大大的‘小’字!既然自己的身份如此尷尬,又何必再惹情思呢?”這樣想著,他苦苦一笑之後,淡淡的說道:“時間,時間不早了,改天吧?”何海娟一愣,眉頭霎時豎成了倒“八”字;驚愕片刻之後,她這樣說道:“好吧,你就先回去吧;你寶貴的時間,我,我可耽誤不起——”說著,目光向西北方向一掃,示意“請便”。梁明遠嘴唇蠕動了一下,像是要解釋什麼;不過,過了好一會兒,轉頭之際,他隻是說出了這樣一句:“好吧,我先走了;晚安——”說著,頭也不回的返回。“慢走,不送了——”他向西北方向走出好幾米之後,身後傳來了何海娟這樣的聲音。再走出了十來米,他還是回過頭去了。何海娟的背影,早已縮成了一個小黑點,與茫茫夜色融在一起,難以分辨了。靜靜地向東南方向遠眺好一陣子之後,他轉過身,向馬路方向走去時:海娟,你的失意、失望、慍怒,我何嚐看不出來呢?那一句“你寶貴的時間,我可耽誤不起”更是語中帶刺,滿是不滿與揶揄。其實,我也想到你那兒看看,小坐片刻的;隻是,夜深人靜,孤男寡女的,卻難免有瓜田李下之嫌。更何況,再相逢的這個夜晚,我已不複當年的自由身。或許,留下一點餘地,留下一段時間,留下些許緩衝,對你我雙方來說,都是應該的。恐怕,幾年前的那一幕,既然已經錯過了,多半也就回不去了。“愛到盡頭,覆水難收”,現實,總有她嚴峻、殘酷的一麵。有些事情,留在記憶裏,或許會更美好。現在,真到了再續前緣的時候?我們,真的就能夠追回那失去的時光?那時光,多半就像一麵鏡子,映在鏡子裏的,不過是水中月而已!是啊,幾年前那個秋日,如果能夠見上一麵,這幾年的曆史,就有可能重寫。然而,那隻是“如果”!滾滾紅塵,真有“如果”一詞的一席之地嗎?我眼前的這條小路,留下過多少光陰的足跡?隻是現如今,這小路上那些曾經的足跡,它們到底是誰留下的,我又如何能夠一一辨認出來呢?甚至,十多分鍾前我自己的腳印,此時也是模糊不清了吧?或許,能夠再見上一麵,已是老天極大的眷顧了;如果我再有什麼非分之想,是不是顯得太不知足,太過奢望了?如今的我,還能再給你什麼呢?那種沒有名分的愛,意味著什麼呢?那句話說,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哦,我這返回的路,其實是——這樣想著,定睛細看前路時,梁明遠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馬路東側。“去的時候,是兩個人;回來的時候,就是形單影隻的一個人了——”這樣想著,他橫穿過了這條南北向的馬路,走在了前往單位大門口的小路上。小路上,自不乏小蟲子那唧唧的叫聲;隻是,這樣一來,越發襯托出這一路上的寂靜。不錯,是寂靜,那種連自己的腳步聲都聽得一清二楚的寂靜。走出一陣子之後,皺了皺眉頭,梁明遠輕輕哼起一首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