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幽四十年。
北境雪原,霜凍三尺,滴水成冰。
宗玥赤足站在九幽台上,血汙滿身,呼嘯而過的風奪去她的溫度,嗅覺。
她看到夜王陵被刨開,父親的屍骨如敝履般被丟棄在地上,九尺金翦無情的鞭笞在屍骨上,父親的屍骨在她眼前被挫骨揚灰。
她看到九幽台的旗幡上懸掛著的那三顆頭顱。
她的大哥、二哥、三哥……瞪大了眼,死不瞑目的看著她!
“夜王宗氏,狼子野心,罔顧君恩,意欲篡位謀權。罪女宗玥喪德背倫,罪不容恕,天地同誅。滅九族,戮而斬之,欽此!”冷酷的聲音灌入耳中。
宗玥看著君子濯步步朝自己逼近,這個自己愛慕了二十年的男人。過往一切盡浮眼底,幼時私許姻盟,為他舍棄兄長,甚至叛逃家族,到最後……卻隻來一個引頸受戮的結果嗎?!
她宗氏三代戍守北境,她父親為國捐軀,大哥替父上陣多年來勒令北燕鐵騎不敢南犯,二哥三哥莫不是與國有功,她宗氏上下畢生為國為他君氏,最後隻換來謀逆二字?!
“宗玥,你可還有遺言?”君子濯問她,那語氣依舊輕柔如當年盟誓那般。如今入耳,卻似千萬毒蟲要噬爛她的心竅。
“哈哈哈——”宗玥仰頭大笑,笑到眼睛沁出了血淚,她舉族盡滅,還有何遺言可留,留給誰人聽?
“我宗玥隻恨此生瞎眼愛錯了人,若有來世,我就算逆了這乾坤也要親手毀了你君子濯,毀了你君氏王朝這片社稷!!”
君子濯神色漸變冷酷,舉起劍毫不留情的刺入她的心口。
“縱有來世,你也休想逃出我手掌。”
……
“啊——”
馬車裏,一聲驚厥。宗玥猛地睜開眼,麵色煞白。她不知自己怎麼又做起這場夢了,夢裏最後刺向自己那把劍的冰冷還縈繞在胸口,隱隱作痛。
宗玥忙將車帷拉開,任風灌入,一句又一句的在心裏提醒自己:現在是武幽三十七年,還有三年!三年!
馬車外傳來玉娘的詢問聲:“小姐可是又夢魘了?”
宗玥“嗯”了一聲,未再回答。
彼時冷風灌滿車廂,分明寒意徹骨,可她卻覺得有一叢幽火點燃了自己全身的血液。隻有她自己清楚,夢裏的一切真實發生過。
不知是否是她死時怨念太重,老天爺真給了她一次機會,並非來世,而是讓她回到了三年前。
武幽三十七年時,也就是她從北境回到了雲都,被武帝下旨賜婚給計都侯世子的那一年。洞房當夜,世子身亡,而她不見蹤影。
那一夜,她逃婚而去,也就是那一夜,成了她宗家悲劇的開端。而她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十六歲時君子濯與她的承諾。可就是那承諾,要了她舉族性命……
隻是宗玥怎麼也想不明白,計都侯世子是怎麼死的?她逃走後大哥為何會擔上叛國的罪名?二哥為何會成了廢人?三哥怎會失了雙目?到最後,她夜王府上下怎都成了謀逆,舉族被誅,剔骨伐屍,死後頭顱被永掛在九幽台受鷹鷲啄食,死無全屍!
宗玥看著遠處漸漸顯影的巍峨城牆,神智一點點拉歸現實。
“小姐,馬上就到雲都了!”玉娘的聲音再度響起。
“是嗎?”宗玥自語般的開口,看著遠方城牆,她隻覺身體裏每一寸呼吸每一寸血液都似翻滾在油鍋裏,像是要炸開般的蠢蠢欲動。
她不禁垂眸,複而睜眼時,黑眸裏唯餘一片死寂的冰冷與堅毅。
夜王府那個任性無知的郡主宗玥已死在了上一世,而今顛倒重來的隻是一個從九幽地獄裏掙紮爬出來的惡鬼,終有一日,要持刀捅向君氏的心髒!
雲都,大雲朝都城。
大國都城自是繁華似錦,路上買賣之聲不絕於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