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清冷,宮闈幾重,萬籟寂無聲。鏡花宮外霜華月明,鴛鴦瓦冷,沉璧堂內香斷燈昏,銅壺滴盡。遙遙似有烏鵲受驚般嘶啞鳴啼,驚飛千片,而歲暮風寒之季卻無寒梅著花,供其爭抱。
望著一角絳紫紗紋雙錦裙,我正對著其上鸚鵡丹鶴圖案胡思亂想,慵懶嬌厲的女聲卻突兀刺入耳膜。我驟然一驚,離魂回神,視線上移掃過皎霞殘虹、縝致柔美裙幅,停在鮮紅寇丹明豔似血的纖纖玉指之上。
“這蓮子蘆薈羹莫非不合伶婕妤胃口?”蕊粉塗染,姿色天然,汪貴妃斜身倚在美人靠上,剔著指甲漫不經心,卻字字真摯:“可憐本宮特地吩咐小廚房為伶婕妤精心烹製。”
“妾身不敢。”理順丁香色文羅複裙,娘親跪下身,再不猶豫接過那碗羹湯:“貴妃娘娘恩德,妾身惶恐感激。多謝貴妃娘娘體恤。”
“伶婕妤喜歡就好。從今日起,本宮每日都會著人來送與伶婕妤。伶婕妤若品的好,隻管同奴才們說,也讓幺帝姬嚐嚐鮮。”
語有欣然,說至最末一句,汪貴妃含著笑意轉看向我。我忙遵禮節低首謝恩,餘光瞥見娘親已將空碗放好,畢恭畢敬,垂螓首斂蛾眉。
待到汪貴妃一眾人終於出了沉璧堂,我和侍女曲終忙將娘親扶起。心中疑慮漸生,又見曲終麵有憂色,我猶豫片刻,終忍不住發問:“娘親,汪貴妃如何突然無緣無故賜何蓮子蘆薈羹呢?依她身份,應不會如旁人一般趨炎附勢啊。”
娘親苦笑搖頭,曲終見狀摒退餘人,悄聲解釋:“帝姬有所不知。如今婕妤聖眷正濃,有孕可能極大,那蘆薈在此時卻是不得多食的。如今貴妃娘娘看似關懷婕妤,實則是為防婕妤再得龍嗣啊。”
“如此綿裏藏針,果真是好手段。”汪穀珊此舉明火執仗,不過是倚仗她顯赫家世,父皇又對其頗為寵愛。隻是娘親如今與父皇琴瑟和鳴,孰是孰非還未可定斷。
“既有損娘親軀體,又事關龍嗣,茲事體大,還是告知父皇請他定奪……”
“月兒。”娘親驚慌的喚我一聲,示意曲終退下,俯身拉住我的手,她雙手冰涼:“這些話在娘親和曲終麵前說說便罷,萬不可教第四人知道。娘親得晉為婕妤已是皇上格外恩典,決不可再節外生枝,惹火燒身。此生娘親有月兒便一切足矣,隻要能平安度日,便能忍則忍罷。”
娘親撫著我的鬢發,目光柔和哀婉,最後一句倒是懇求更甚勸慰。我不忍辯駁,點頭應下,心中卻因娘親的委屈隱忍不忿不安。
其後一連五日,父皇都留宿於鏡花宮。娘親卻總是在父皇來前走後不住歎氣,一次甚至抱著我流淚。汪穀珊的蓮子蘆薈羹倒是未停過,那送羹來的裳露宮宮女遙湄,次次都要親見娘親喝完羹湯後才肯放心離開。娘親卻漸起食欲不振,腹痛難忍之症。
心知此事必不簡單,而我每欲對父皇訴說此事蹊蹺,又都被娘親的眼神止住或岔開話去。但總歸如此也不是辦法,便暗暗醞釀措辭,待契機得當時回稟父皇,將前因後果和盤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