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瀝聲簌簌而下,沈瑤玉快要記不清自己已經跪了多久了。
天氣陰著,又開始下雨,也不知道是否是她多疑,總覺得這雨水似是懂得她的心情,但凡是她內心有些不平靜之際,便會自天而降。
“哼!似你這般容貌資質的女子,實在平平無奇,卻占了世子夫人的名頭,豈不可笑!”
上首,傳來老夫人對她的評價,以及“咣當”砸杯子的聲響。
沈瑤玉年約二十四五,雖然容貌並非頂尖,然膚色白皙,身姿挺拔,儀容無懈可擊,這是她長久學習的禮儀與風範,隻求能與自己的姻緣匹配。
然而此刻,她覺得自己跪著的膝蓋鑽上一陣陣酸痛與涼意,身子已經開始輕微抖顫,快要維持不住這份儀表風範。
身旁,那位長身玉立、相貌俊朗、比自己年長十餘歲、號平南王世子的男子,輕笑著,毫不在意地提著衣服下擺走向上首的老夫人,輕風般掠過自己身旁:
“娘親,終究我們平南王王府與他們沈家有約,瑤玉是上了王府宗族族譜的。”
“區區商戶,沒得玷汙了我們家族的血脈!便說他們沈家,自海防開放以來,得了多少好處?”
老夫人絮絮,眼睛似要在沈瑤玉身上剜出幾個洞眼來。她身旁陪著的那一眾丫鬟、傭人,眼中多多少少流露出同樣的輕慢之意。
果然,十幾年為這平南王府殫精竭慮地操持、精打細算,但因商戶出身的不匹配,自己這個填房的世子夫人,終究隻是一個笑話。
隻是,他們為何忽然著急起來了呢?之前,他們至少還維護著表麵上的體麵……
想起被自己稱為夫君的男子向自己提出的要求,沈瑤玉心口一陣銳痛。
紅綃帳中,他一如既往溫和地微笑著,無比親切,又無比清晰地說著:
“夫人一向恩寵於蘇某,不如成全到底,自請為妾如何?蘇某定不負夫人今日的成全!”
心窩裏的疼痛令沈瑤玉終究發出聲音來為自己辯護:
“……夫人原教訓得是,不過我們沈家,也不曾短王府一份收益……”
“喲!聽聽!還敢回嘴了!”
老夫人的聲音即刻尖利起來,手掌在桌案上拍擊,手腕上的鐲子發出碰撞聲,分外刺耳:
“幸虧是她不曾得一兒半女,否則還得了!”
平南王世子低沉地一笑,混不在意地端起茶碗來吹了吹浮末,吸了一口:
“怎麼會?她怎能得王家血脈的一兒半女?”
沈瑤玉瞬間恍然,修竹般的身子晃了晃,緊抿的嘴角繃成一條直線。
老夫人似是滿意了,聲音帶了笑:
“總算我兒機敏,不曾被這商女算計了去!”
世子放下手裏的茶碗,眼睛裏帶著一抹可惜,打量著沈瑤玉:
“罷了,這些年也的確算他們家助了王府一臂之力,瑤玉既是不願自降為妾,那也使得,以後便把瑤玉養在府中後院,也好叫人得知,王府不是那等忘恩負義的所在!表妹進門以後……”
說到“表妹”兩字,他的聲音明顯柔和許多。
“表妹進門以後,我們再作道理。”
沈瑤玉的身子再度晃了晃,覺得一口鹹腥漸漸翻湧上來。
外頭的雨聲越發急促起來。
然而,她仍舊跪得筆直。
老夫人的話語像刀子一樣不斷襲來:
“也罷,這是你的一番心意,真是委屈了卿卿那個好孩子……我兒隻管告訴她,府中一切應用都比著大奶奶的份例!”
沈瑤玉的手,在袖子裏收緊,再收緊,直到指甲在掌中切出血痕來。
袖子裏,如雪的皓腕上,僅僅戴了一隻透亮清澈的冰色玉鐲,而那玉鐲上又有紅橙黃綠藍紫青七顆不同顏色的寶石,鑲嵌成北鬥七星的模樣。
隨著沈瑤玉身體的輕顫,這七顆寶石發出微茫的光亮,不過由於大袖遮擋,無人可以得見。
老夫人與世子又絮絮叨叨了許多話,沈瑤玉已漸漸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