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淚又掉出來,他遞上紙巾,坐到我身邊,輕輕拍了拍我肩膀。
“七月,我確實早就懷疑你。”他低聲說,“這些年雖然我在國外,但我跟羅燃一直沒斷了聯係。他最大的心病就是他妹妹的死,所以我們沒少說這方麵的事。”
“他總說,他懷疑你這,懷疑你那,可是七月……他畢竟不是警察。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抬眼看他,木然點了點頭。
我懂。羅燃再怎麼懷疑我,他也隻停留在表麵,他把他心裏所想跟彭子木說出來,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
彭子木是個警察,他會根據羅燃的懷疑去找證據,去證實,去順藤摸瓜,並且不動聲色。
所以我其實老早就在彭子木的監視之下了。
“我知道羅燃總是欺負你。我也曾經看不過去,跟他吵過。我說羅安的死不能歸咎在你頭上,那時你也隻是個孩子而已……”
“可是七月,”彭子木搓搓手,以一種很深沉的目光看著我,“這件事真的很蹊蹺,如果當年你跟羅安同時被綁架,為什麼她慘遭毒手而你卻毫發未傷?這是你整個故事裏,最大的漏洞!”
我的心急速下沉,那種墜落感讓我慌張、眩暈。
不管羅燃是不是歪打正著,總之他精準的抓到我這個漏洞,而且以此恨我,一恨就是十五年。
“還有,我也想過別的,”彭子木繼續說,“你怎麼會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你失憶的節點,正好是羅安遇害時,這是不是太巧合了?你當時也隻不過才八歲,一個八歲的孩子受了驚嚇失去記憶,這個可以理解,但一個孩子的本能難道不是找爸爸媽媽嗎?為什麼你從不表現出來?反而跟著羅叔叔回了羅家?”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那一刻好像被人扯掉最後一塊遮羞布,無地自容,卻又無能為力。
“七月。”彭子木看著我,翻開一個小本子,“現在把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告訴我。”
我終於在他麵前失去了所有的頑強。
這十五年來壓在心底秘密,一件件被剝開來,確實有一種撕扯著皮肉的疼痛,然而疼痛之後,卻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暢快。
我終於不必再帶著秘密生活,今晚我大概可以睡個好覺了。
“這就是事情的全部。”我低著頭,“林大成是我爸爸,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綁架羅安,但我知道他不是真想殺了她……他當時還指望著那人給他錢呢。羅安死了,他一分錢都拿不到。”
我記得那時爸爸常常打電話,語氣從一開始的卑躬屈膝到後來的不耐煩,甚至多次威脅那邊要撂挑子不幹。
後來他把一腔怒氣都撒在羅安身上,一覺得憋屈就打她一頓,直到後來一氣之下剪了她舌頭,葬送了她性命。
“那個人是誰?”彭子木眼睛一亮。
我搖搖頭,我知道他想順著這條線索,把背後真正主使挖出來,但可惜,那會兒我也隻有八歲,況且十幾年過去,很多事情我是真的忘了。
“我從小沒有媽媽,聽說是被我爸給打跑了。反正小時候的記憶裏,我爸常常喝的醉醺醺,家裏經常沒有錢,我餓了就去鄰居家要點吃的……我跟著爸爸,經常搬家,所以我也沒念過什麼書,八歲了也不識字。”
“直到遇見羅安……”我回憶起那段時光。羅安被爸爸綁來,我竟以為是爸爸給我找了個伴。我高興的不得了,天天跟她說話,翻出僅有的幾本故事書,和她一起看上麵的畫。
可羅安卻指著那些字,一句一句念給我聽。
她說這些故事她早就知道了,她是在學校裏學到的。我問什麼是學校,她說那是個天堂一樣的地方。
從此我就向往起這個地方。那幾天因為我,羅安一開始被抓來的緊張感漸漸消除,她給我講了很多我聞所未聞的東西。比如學校,比如圖書館,比如歌舞劇,音樂會,比如他們上流社會常常舉辦的宴席,她告訴我她最喜歡吃的是一種用玫瑰花瓣做的紅絲絨蛋糕。
她還說起她家,家裏有花園有書房,院子裏還有個大秋千。我聽的入神,那好像是宮殿一樣的存在。
然而說著說著她哭起來,哭聲越來越大,她想家,想爸爸媽媽……再後來,她的舌頭沒了,我眼前一片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