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望家山還是一個封閉的小山村。這個鄂西北的小山村,人戶不多,幾十戶人家散落在各個山坡、河穀上。它們不像江漢平原的村莊,人口相對集中,幾百戶人家抱成團。
望家山,東山一戶,西坡一家,北山頭上有人家。望進財在南山上,他們的祖輩獨占了望家山的風水。南山低矮,相對西坡平緩。北邊是陡峭的山梁,自西向東一條澗水來到北山岩下,折向南邊嘩嘩流去。望進村的幹打壘房屋座落在離河水不過二十米上方的一塊小平地上,座北朝南。在房屋的西邊還有一條小溪流,是從西麵大山上兩山褶皺成一條小溪溝,一年四季清水長流,是望家人飲用水。房前屋後栽有樹木,柿子樹、李子樹、桃樹、栗樹等等;一棵高大的楓樹挺立在山峁上,是望家山的地標植物,在老遠的地方就能看到這棵大楓樹,就知道是望家山。
望進財隻聽祖輩人講過,他們的祖先是在清朝時代因戰亂從湖南遷到這深山老林裏。他們隻知道這裏是秦嶺山係的餘脈大巴山脈。祖輩人從南邊逃亂來此,是望姓人家,就將這個群山環抱的地方取名“望家山”。顧名思義,向南遙望家鄉。
這是一個中秋之夜,圓圓的月亮從東山升起,將山巔上的樹梢照得清晰,與圓月中的梭羅樹相映成輝。望進財坐在幹打壘的土坯房屋前的場地上,側臉望著冉冉升起的一輪明月,聆聽著腳底下的溪水嘩啦啦聲響,自言自語地說: “一月一圓的月亮升起來了,一年一度的中秋節也來臨。”他扭頭朝房屋裏張望,昏暗的鬆明節燈光似一團紅紅的火苗在屋子裏閃爍。他的妻子楊姑鳳在廂房裏臨產,他的丈母娘在忙進忙出,還有個六歲的孩子望山鬆,一個四歲的孩子望山竹跟著外婆跳進跳出。
楊姑鳳的娘家是在南邊,翻過一座山梁,就是楊家衝。那裏是一條狹長的山穀,上上下下分散著居住二十多戶人家。在那個大集體的年代,山裏人也是集體勞作,今天在東邊種包穀,明天在西坡上種豆子。楊鳳姑是在望家山勞作時,看到這裏山清水秀,山峁上地勢平緩。她就在一個冬月天裏嫁了過來,第二年就生下一個兒子。望進財抬頭就能看到山上的高大鬆樹,取名為望山鬆。隔了兩年,他們又生下一個兒子。楊姑鳳娘家人說,要生一個姑娘就好,兒女雙全。因此,就給二兒子取名叫望山竹,這個名字有點兒像姑娘的名字,看下一胎能否望來一個女孩兒。他們又等待了四年,剛到八十年代初,在這個中秋團圓夜裏,第三個孩子要出生了,天下人家都在月光下團圓。
望進財看著東山的月亮已升起來了,東山成了一道剪影投向這邊。多圓的月亮,多明亮的月光。望進財心裏異常高興,這回妻子一定帶來好運,給他生下盼望已久的女孩子。
就在寂靜的月光夜裏,屋背後的山林間忽然有一隻鳥“哇”地叫喚一聲,打破了沉寂的圓月夜。望進財驚悚地站起身來,望了一眼在月光下高聳的青黛山林,心裏有一絲不詳之感,罵道: “哪兒來的野鳥,亂呱呱的叫!”
就在這時,土屋裏傳來一聲“哇”哭聲。望進財的丈母娘大聲喊道:“生了,又生了一個胖小子。”
望進財聽到喊叫聲,一步跨進土坯屋子裏,聽說又生了一個胖小子,隻好歎息一聲: “命該如此。”在桔黃色的鬆明節燈下,妻子楊姑鳳發出微弱的聲音: “你取個名吧!”
望進財看到明亮的月兒行走在半空中,將如水的月色投進土坯屋子裏來,衝著房間裏喊道: “就叫望明月。”他的丈母娘高興地說:“這名字好,望明月,聽著像個女孩子的名兒,再望生一個姑娘吧!”
望明月,他的生日最好記,就是在這個1976年中秋節出生。在那個計劃生育的年代,計劃生育是國策。再偏僻的山村也不能例外,不到一個月,鄉村管計劃生育的幹部就找上門來。望進財和楊姑鳳所生的望明月屬於超計劃生育,按當時當地的生產生活水平,要罰款一千元。
望進財隻好求情,說:“你們看到了我這個家境,已經風掃地,月亮點燈。家裏所有值錢的東西還不足一千元哩,你們看著辦,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管計劃生育的幹部說:“按政策,頭胎是男孩,間隔五年,才能生一個孩子。你們已經是違反了國家政策,在你們望山鬆出生後不足兩年,就生了望山竹,又是一個男孩,就沒有按照國家政策處罰你們,已經是網開一麵。現在的望明月是第三個孩子,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已經超計劃生育了,政策麵前人人平等,超計劃生育就得處罰。”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望進財說,“你們看著辦吧!”
“要麼,這樣,”女人抱著望明月從屋裏走出來,說, “你們把這個孩子抱走吧,抵一千元的罰款。”
管計劃生育的幹部們笑了,他們說,這個話題就扯遠了,你們家超計劃生育,還要讓國家來買單,養你們超生的孩子,簡直沒有章法了,還鼓勵你們多生,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