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尾聲孤相(1 / 3)

吾名何遇,老師為我取名時曾告訴我,取其美滿之意。

何所幸哉,得遇佳人。

我擺頭輕笑,多謝老師美意。若是老師泉下有知我至今孑然一身,怕是會那拐杖敲我的腦袋,敲得我心中委屈巴巴,我便同幼時那般,張嘴嚎啕大哭跑去師兄那裏告老師的狀,氣性上頭,便是老師拿酸梅哄上半個月我都要裝作不理睬的別扭模樣。等到嗅到陣陣竹釀額酐香,我才裝模作樣的同老師和解。他撚著胡須笑嘻嘻地給我倒上一杯竹釀,等我將酒杯送往唇邊時,他忽地朝門外一指,眼中泛起亮晶晶的碎星,一副瞧見了天大的喜事的模樣。我隨著他所指的方向扭頭一瞧,手中驀的一鬆,回首瞧時,掌上的酒杯不知去了何處。老師噙著一臉得意笑容負手瞧著我,大師兄滿麵雲淡風輕,我眼眶一紅,仰頭哭嚎起來

可是老師已經死了二十年,我已是七國相爺,不再是那脾性古怪的小童。便是回了漆吳山,也隻見圍著大師兄打轉的師侄們,不見那常年站在山門提著燈等我回家的小老頭。

念及此,心頭愀然,故不願歸山。

歸山情更怯,不如化身大浪中,無畏亦無懼。

近來南風漸起,嗅著風拂來的淡淡木蘭香,吾知春聲已近。

等落下一場淅瀝小雨,枝上的梨葉上露出點點雪痕,再過上些許時日,街頭巷尾飄來縷縷杏蕊蘼蕪氣息,一年春生方回。

隨手拾來擱置在書架上的一卷史冊,攤開史冊,我瞧見紙頁上不知幾時生出了斑駁的細紋,抬手撫那細紋,撫得滿指細膩灰塵,像極了哪一年落了滿肩的雪粒。悄然間心頭生出一縷悵然,不知來由,也不知去向。撚去碎屑,垂眸瞧向書頁。

史書上言說:“陳曆末年,天下大慟。”

我搖搖頭,笑這史官慣會見風使舵,在其朝而言其善。翻開下一頁,瞧見開篇一句簡短的記敘。

“春弗元年,春雨豐沛,花木繁茂,萬物欣榮。”

不知為何,寥寥數語,讀來無端心痛。盡管我不記得前塵,可我總覺著陳曆末年那場鋪天蓋地的雪帶走了甚,以至於第二年的春汛像極了誰的氣息,春水淌出血淚,春光浸染哀慟,事事荒唐。

人人說道春弗元年的春日盡是歡喜,唯有我不喜那一年的春天,連帶著以後的春日都不歡喜,許多年都不曾抬眸望一眼漫天煙雲,不是大堯的春入不了我的眼,而是我瞧著漫天雲靄,總會無端落淚。

我覺著,元年的春來的慷慨,像是誰曾舍命贈與天地的厚禮,神仙自是薄情,那這一場洶湧春聲是誰贈與世人?

吾不知,隨手闔上了這一卷史冊,無心間瞥見史冊末頁落著一行雋秀字跡,莫名心生親近,攤開史冊的末頁瞧那字跡。

“吾生千年,觀百年雲海,曆十年人世,凡肉眼所見,皆狼藉哀鴻,靈氣所識,盡溫柔心跡。”

我凝眸細思,憶不起墨跡出自何人之手,隻覺這樣溫柔細膩的心思定然出自一雙妙手,一時神往,想瞧上這人一眼。

瞧見書卷上厚厚的灰塵,我知這人已然遠去,久久無言,隻好提筆沾墨留下一行字陪在那句話身旁,權且聊以慰藉。

“凡曆塵世三十載,不見遺世神姝翩然而至,不聞瀛洲仙草落於凡塵,但見遠天日暮鍾鼓遲,又遇鏡湖浮雪已白首。蓋縹緲虛聞皆為惘然,百年回首唯觀一片人間情深。”

我生怕擠著了那行字,隻好小心翼翼地慢慢寫著,寫到最後,我的字緊緊的靠著那行字,歪歪扭扭,密密麻麻,將宛如一隻手掌,將那行字包裹在溫熱的手心中,怕它碎了,也怕它融化。

如此也好,總算不叫它孤孤單單的躺在史冊裏。

春弗十二年,我年近四旬,大堯南北已平,耳邊阿諛聲漸盛。我不喜奉承,愈發不喜同人攀談,索性向女帝告假,討來半載光陰,稱病躲在相府中抱著厚厚的史冊消磨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