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落雪,百裏肅殺,再隔幾日,長安卻是初現暖陽,寒冰微化,冬日裏難得一見的好天氣。
忌新居,宜嫁娶。
迷迷糊糊間,夏彌繚聽見外邊鬧得很,常年失了喜氣的院子裏邊難得有些人走動,伴著叮叮咚咚的碰撞聲,完完整整傳入她耳邊。
夏彌繚翻來覆去,最後捂住耳朵不去聽。
細碎而又密集的輕聲密密麻麻響了許久,她終於被吵醒,勉力一動,支起上半身,將床邊油燈點亮。
房間黑漆漆一片,油燈才亮起,夏彌繚眼睛就有些受不了,幹脆伸手去搖邊上的鈴鐺,搖了許久,她自己口渴得很,嗓子眼都快幹得冒煙,屋外終於來了一個丫鬟,卻是矮矮小小的一個姑娘,麵上稚氣未脫,端著茶水的手倒穩。
“夫人,您可要起來洗漱。”那丫鬟將茶遞給她,說起話時冷淡得很,“待會兒姨娘和老爺要來看看,您屆時說自己身子不舒服,我和其他幾位姐姐好幫您送客。”
夏彌繚睡眼惺忪看著她,一時竟想不起她叫何名,隻喝了幾口茶,胃裏卻一陣惡心。
那丫鬟接過茶盞,半點沒對夏彌繚恍惚的神情起詫異,隻淡淡道:“夫人怕是又忘了,奴婢捧詩,前幾個月時被老太太指來侍候您的。”
不記得了。
夏彌繚有些恍惚,她的記性越來越差,近日來的事情竟忘得七七八八。
捧詩當她是個大傻子,懶得再搭理,伺候她洗漱綰發完,想著麵上好看些,便往她身後加個織花軟枕,誰知門外恰好齊刷刷響起一陣問安聲,捧詩嚇了一跳,手跟著哆嗦,連忙又叮囑夏彌繚幾句,“夫人切記要說自己身子不爽,千萬別惹惱老爺和古姨娘。”言罷,匆匆撩簾子出去。
夏彌繚還呆呆地看著窗外。
她已經記不得自己在這兒待了多久。
從當初染上風寒,再到娘家、外祖父家式微,坍塌,最後渾渾噩噩的被夫君關在這院子裏,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但夏彌繚隻感覺一切好似昨夜西風,不過須臾而已。
門吱呀響了聲,夏彌繚順著那聲看去,隻見一對男女並肩站著,男的俊朗,女的嬌美,明豔不可方物,令看者都不禁感慨句天造地設。
夏彌繚靠著軟墊,靜靜看他們許久,似在想些什麼,出神至極。
古嫵心中冷笑,當年的金尊玉貴,最是遭人讚譽的夏家嫡女,如今還不是自個折騰自個,落得變成傻子下場,見著客人來居然不請看茶落座,雖是這般想,卻沒有表現在麵上,畢竟她還未嫁入餘家呢,哪裏有開口指責餘家大少奶奶的資格,隻輕輕一扯身邊的餘桐光,露出幅擔憂模樣。
誰知餘桐光飛快皺了下眉頭,始終沒出聲。
“我病糊塗了。”夏彌繚忽然又笑了,“老爺和妹妹難得來,怎麼好讓你們傻站著。來人,搬繡墩過來。老爺莫怪,我這兒的丫鬟同我似的,素日疲懶慣了。”
古嫵礙於身份不好坐著,柔聲推辭道:“姐姐病著,我在旁邊照顧便好,哪裏能坐下。”
“無礙的。”夏彌繚看向旁餘桐光,眼裏卻沒半點感情,就隻是看,“反正很快就要成一家人,早坐晚坐其實都沒區別。”
餘桐光沒有介意,迎著她的目光落座。
古嫵暗喜,果真同外人所猜,餘桐光早已厭惡夏彌繚,她也懶得做戲,正想坐下,夏彌繚突然一把拉住古嫵的手,如同一位溫柔大方的長輩般笑道:“我就喜歡你這樣懂事得禮的姑娘。說來不怕你笑,我這些年一直將養著,家中瑣事無奈俱交給婆婆,心裏很是不安,你來了正好,日後中饋怕是要你打理。”
古嫵有瞬間就沒繃住自己臉露出笑容,好在她非泛泛之輩,立時憂愁道:“姐姐莫說這樣的話,身子不好,慢慢將養著總會好的。”
夏彌繚目光如炬盯著她雙眼,“哪裏不能說,將來我還要喝你的過門茶呢。”偏偏頭,對餘桐光笑,“對嗎?”
餘桐光沒接她話,隻冷臉對捧詩說道:“叫你們照顧夫人,就是來陳茶糊弄?全部換掉,若再被我發現,全部譴出餘府。”
“奴婢知錯。”捧詩嚇得跪下,她還沒被派來照顧夏彌繚時曾聽聞老爺偶爾回來看看這裏情況,做得不好的,皆被趕出府,她還以為是那些婆子們嚼舌根時開玩笑,原來全是真的。
古嫵不禁咋舌,一時竟摸不準餘桐光的心思。
“妹妹累了。”夏彌繚忽地放開她手,靠著迎枕懶懶道,“今日先回去歇息吧。”